太开心, 没哭过, 所以此刻也不会因为柳湛掉眼泪。
若真要说伤心,独他那句“回家”, 惹她忆起扬州亲友,心头发酸,虽然杀了裴改之,犹有悲愤。
柳湛始终目不转睛盯着萍萍,自然睹见她脸上淡漠,愈发苦涩,抬头望天, 免得两泪交流。
他想让她别这样说话, 别这幅表情, 却又顾忌着说出口萍萍误会了, 以为他居高临下勒令。
良久,柳湛哽咽央求:“萍萍——”不敢再喊她娘子,想起没名分的话, 又想捅自己千百刀,“你和我说说话吧。”
柳湛身后随侍惧震,天下一人的官家竟如此低声下气。
“我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做。”萍萍婉拒, 看向襁褓:“我要去找堂主,给这女婴登记,安排托管。”
她有理有据,柳湛只能扯嘴角,赔笑:“那你先忙。”
他说得很轻,觉得自己有点有气无力。
萍萍已转看向另一位娘子和张安,同他二人解释女婴来历。说完萍萍就往正堂走,赵冬笋自觉送佛送到西,他捡的女婴,自然要有始有终,一道去了。
另一位小娘子是拾柴归家,牵起女童,亦同路。至于张安,他沉默最久,最后开口:“今日鄙人刚好是来整理人员名册的,待会可以帮着登记。”
萍萍点头:“我知道,堂主和我说过了,嘱咐我和你一道整理。”
四大两小,一齐远离,原地很快只剩下青山褐石,柳湛和他的随侍们。
官家自降身份,辛苦寻人,却吃了小娘子闭门羹,自有随侍忿忿不平,狠瞪萍萍背影,亦有随侍建议:“郎君,实在不行,将萍娘子绑回东京?”
千乘之王,生杀予夺,没有什么不对。
柳湛却振袖呵斥:“放肆,掌嘴!”
说话的随侍旋即跪地自掴。
柳湛脸色晦暗,自己如果那样做,和萍萍越发没有回旋余地。
他看着随侍已经泛红的脸,叹了口气:“起来吧,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提。”
随侍齐齐应声:“属下遵命!”
柳湛迈步,亦朝正堂方向走,他可以等,等萍萍忙完。他可以排在女婴,甚至那铁匠和书生的后面,谁叫他们没名分,他也没有。
柳湛思及此,无声苦笑,又暗暗告诫自己,若想做回萍萍的官人,那天子与铁匠书生贵贱有别的念头,千万不能被她知晓。
他悄然跟在萍萍后面十来步距离,不敢靠太近了,众随侍又落柳湛身后十余步。
前方,赵冬笋正瞟着萍萍道:“你这一天天的,既养花又要做名册,辛苦啊。”
萍萍一笑,亦看赵冬笋一眼:“若说辛苦,怎及撑船打铁磨豆腐。”
赵冬笋收下萍萍的目光,哈哈大笑。
其实他这两回来,的确对萍萍生出了些想法——倒不是因为二人多熟,有多了解,只是萍萍偏丰腴,赵冬笋觉得应该好生养,毕竟他前头亡故的娘子,就是因为人瘦盆骨窄,生不下来,一尸两命。
但方才瞧那自称萍萍夫君的男子,无论样貌、气派,皆一等一,他说一口流利官话,穿的圆领袍上暗走的都是金线,真金子。
后面还跟乌泱泱那么多下人,也都气度不凡。
男子肯定是大贵人,自己一个打铁的,哪里惹得起,赵冬笋就在这几步路间歇了心思。
待安顿好女童,赵冬笋即刻告辞下山。
另一位小娘子亦早离开,只剩下张安和萍萍整理名册,山上潮湿,一打开许多页墨迹洇染,看不清记录。
半本废了,要重誊抄。
萍萍俯仰,将存放名册的库房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防水还好:“得想个防潮除湿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