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迂担心的是当今皇后,免不得也会步上崔后后尘。
天子如果真为皇后考虑,可不该让皇后成为众矢之的,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一国之君,或许也没有那大力量滴水不漏的庇护保全。
皇后是个明白人,奈何天子竟然肖似德宗,对情之一字也是如此执念。
怎不让人忧心忡忡?
江迂立在廊庑下,眼看着风雪交加,脑门上的皱纹都再深刻了几分。
贺烨却完全没有体察江迂这个忠仆的忧心,但因这段时间以来频繁听到陆才人三字,此时免不得也略微观察面前人的言行举止,见她并无轻挑浮浪的作风,仪态甚是大方,厌烦的心情稍有好转,皇帝陛下竟然将自己当成了陆才人的长辈,故而大是挑剔,他可不愿恩师一门风骨,因为女孙不肖而蒙污受损。
也不提长安殿的召见,也不提冯继峥,贺烨俨然快刀斩乱麻的态度:你可知道,太后为何屡屡使你滋扰?
这一问出乎意料,却让嘉程有若醍醐灌顶,她立即打消了自辩澄清的想法,却仍有些将信将疑:圣上是想提醒妾身,太后看似苛难,实则是欲让妾身获利?
还不算愚钝,也没有装模作样,贺烨的厌烦也再减弱几分,神色却越发严肃了:朕听皇后提起过畅游苑一事,太后看似为了陷害张氏,然朕深知,太后可没有如此闲睱,楚心积虑针对区区才人,她那样做,无非是为让朕相信,因为你助张氏逃脱,她迁怒于你,而你,毕竟是陆公女孙,只要不曾因为贪图权势攀附太后,朕多少会给予善待。
说完也不再废话,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丢下一句:因皇后为你担保,我也信得过皇后眼光,且信你没有与太后事先串通,今日召见,是为告诉你,不用忧惧难安,若遇难处,可诉之皇后。另,也算教导叮嘱吧,望你时时不忘陆公从前教诲,若令家门蒙羞,朕一定会代陆公施以责训。
贺烨已经走得不见人影,嘉程却仍跽跪在避嚣馆中,她刚才一直不敢抬起眼睛正视其实朝思慕想的男子,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担心的,来自帝王的厌鄙嫌恶似乎是杞人忧天,然而如释重负之余,却丝毫没有欢喜雀跃。
因为皇帝的口吻,太像一个尊长,在教训晚辈。
他甚至根本不曾关心,自己为什么没有听从祖父安排的姻缘,而执意入宫。
江迂又再入内时,眼见陆才人仍然纹丝不动,他由不得再是暗叹一声,又将满腹愁怅转为一声轻咳,说道:才人请起吧,陛下交待,让老奴陪同才人往长安殿复命,陛下今日,恐怕是无睱应见太后召请了。
嘉程回到居处时,心情仍然低落,自然也不曾对旁人提起过这回面圣,也没有听从皇帝的好意,借助皇后庇护摆脱韦太后仍然装模作样的苛难,她不是不能忍受刁责,她伤感的是看似已经接近,但仍然相距甚远,自恃为希望的真诚与执着,原来对圣上而言,根本便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