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601房。
床上的男人闭着双眼,神态安详,若不是身上还插着几道管子,就像睡熟了一般。
床头摆着一瓶鲜花。
不太新鲜了,估计放了三四天。
徐回周进门先观察过,房里没有监控。
一个被放弃的植物人,早已失去监控的价值。
但徐回周还是像一名真正的护工,帮男人翻身,清理面部。
过程中,枕头沾着的几根落发,沾过男人口腔的棉签被放进了干净的密封袋。
徐回周又掏出一支细针管,极快在男人胳膊抽了几毫升血,封好针管放入大褂口袋,取出酒精棉球按住针孔,确认没出血也瞧不出痕迹,徐回周放下男人衣袖,将他的手轻放回被子里。
做完一切,徐回周推着清洁车离开,走到门边,又停住了看了眼床头。
非常漂亮的一束花,如果稍加照料,还能再多绽放几日。
长睫微动,徐回周松开了车把,走到床头拿过花瓶去了卫生间。
几分钟后,他捧着花瓶出来摆回床头,就在这时,他左耳微微动了一下。
“叮。”
电梯门打开,陆溯提着蛋糕出来,挺拔的身影遮住了大片光影。
护士站的小护士有些愣,磕巴半天才红脸问:“您找谁?”
陆溯微笑,“陆。”
小护士立即指左边,“601。”
陆溯左转,很快消失在走廊口。
阳光从落地玻璃照进走廊,斑驳的树影晃动,安静到只有皮鞋有节奏踩着地板的声音。
到转角,一抹光影折射到陆溯下巴。
他眉心微动。
随即转角处露出一截银色车头。
护工微低着头,推着清洁车从他身旁走过。
卷起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木香,陆溯走到601门前住了脚,眉梢微挑。
最近还真是走哪儿都能碰到常年饮用合欢皮的人。
第二个了。
叫——
陆溯眼前闪过男人胸前的蓝色工牌,李祥。
“李祥。”
他突然出声。
徐回周走了两步才停脚,戴着口罩,呼出的气息雾化了眼镜片,所有情绪都隐藏在了黑框眼镜里。
他拉着清洁车后退。
伪出的明亮声线听着像来打暑期工的大学生,“您有什么事吗?”
陆溯弯腰捡起地面的东西,转身上前几步,递向徐回周,“东西掉了。”
一块抹布。
戴着白手套的手接住另一角,厚重眼镜片让那双眼睛略显变形,浓厚的黑瞳平静无澜,“谢谢。”
陆溯却没松手,他望着那只手。
普通至极的白手套,但被男人戴出了非常漂亮的形状,甚至有些——
色情。
陆溯眉梢
微挑,拇指、食指间隔了两秒,前后松开了抹布,“不客气。”
阳光落在徐回周眉梢,他微微颔首,在陆溯的注视下转身,推车滚轮无声的转动,陆溯也回身,“咔嚓”扭动门把。
窗户开着,自然风卷动着纱帘,发出沙沙的响声,床头的花刚沁过水,颜色鲜亮,吐着淡淡的清香。
男人也比他上次来时要清爽,脸清洁得非常干净。
陆溯放下蛋糕盒,拆着盒子说:“你这地方风水宝地啊,几天了花还开挺好。”
他耐心切下一块完整带樱桃果的黑森林蛋糕,拉过椅子坐下。
“你最喜欢的蛋糕,我替你吃了——”
陆溯舀了一勺蛋糕,浓郁的樱桃酒香在齿间缠绕,他微微勾唇。
“是比栗子蛋糕强。”
*
徐回周回到车上,从纸袋拿出恒温小冰箱,将血液放进去,他心跳特别快,但这和陆溯的突然出现无关。
他身体有大大小小的病,也许是心脏突然不适了,也可能是他早上没吃东西,贫血了。
徐回周脱掉手套,从口袋摸出一块巧克力,费力撕掉包装纸,莹白的白巧散发着香气,他连咬巧克力都费劲,牙齿打着颤,他缓慢吞咽着甜腻的味道,头后仰靠着椅子,黑眸微微闪动。
陆溯会来疗养院在他意料之外。
他眼前闪过陆溯提着的蛋糕盒,有奶香味,樱桃酒香,是黑森林蛋糕。
601的男人叫陆翊谦,28岁,是陆家三少爷,也是陆溯的三哥。
陆氏封锁了消息,徐回周只能查到陆翊谦成为植物人的原因是源于一场车祸。
陆溯父母,也是在那场车祸中丧生。
徐回周指尖无声点着方向盘,待舌尖的巧克力融化,他低咳几声,恢复气力方才启动车。
驶出地下停车场,路面停车坪的克莱因蓝渐变色跑车十分惹眼。
千万级别的跑车,他来时并没有。
他得到的报告里,陆溯爱玩极限运动,赛车是其中一项。
这时前方开来一辆车,目标明确停在了跑车隔壁。
徐回周瞄着后视镜。
很快沈屿澈下车了。
他今天没戴墨镜,抱着一束向日葵,讲着电话跑进住院部。
徐回周是第二次在沈屿澈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愉悦到全世界都是晴天。
第一次是沈屿澈被领养走的那天。
他们结拜的五人里,沈屿澈年龄最小,也是在孤儿院最受喜爱的那个,却也最后一个被领养。
离开那天,沈屿澈就是这样愉悦的笑脸,向他使劲挥手,“哥哥等我!”
多年后徐回周才明白,沈屿澈那时的愉悦不是被一户好家庭收养,而是确定他不会被领养了。
他进孤儿院时,报名领养他的家庭很多。
没多久,孤儿院开始流传他是扫把星,他爸妈都自杀死了,他有自杀基因。
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渐渐没了,在孤儿院玫瑰花大片大片盛开的一天,忽然来了一对夫妇。
女人弯弯的眉眼很像妈妈,她蹲下平视着他,语气温柔,“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家人吗?”
嘭!
他点头的瞬间,从天而降一盆玫瑰花,砸到女人头上,又是鲜红的颜色,比玫瑰花瓣更要浓郁,女人在他眼前倒下。
四周是尖叫声和骂声,似乎有很多人在拉扯他,又好像没有,救护车来了又走了,最后只剩他还站在原处。
后来再没人找他了。
沈屿澈握紧他的手,眼球通红,“哥哥不要难受,等我长大了来接你!”
过几日沈屿澈就被领养了。
那户人家不是那么富有,但夫妇俩和善细心,会蹲下帮沈屿澈穿鞋,会担心他鞋底沾到泥水,抱他骑在男人脖子上,女人紧贴着他,为他撑着足够大的一把伞。
雨下了整夜,空气都跟着潮湿了,沈屿澈一直梗着脖子回头看他挥手,直到彻底看不见。
后来再见是他高一,新生仪式结束,有人跑来扯过他手臂。
同是下着雨的天气,走廊湿漉漉的,雨丝从屋檐滑落,时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笑脸满是惊喜,感冒了也能听出他独特的嗓音,“哥真是你啊!”
沈屿澈的养父是学校老师,沈屿澈感冒了,他不放心他独自在家,就带来学校照顾。
沈屿澈为自己选了一对温暖有爱的父母。
所以沈屿澈16岁生日那晚,他才会在酒店后巷里歇斯底里,敲碎的酒瓶闪着寒光,抵着他纤细的脖子,朝着女人低吼,“快滚!我妈现在楼上为我切生日蛋糕,不是你!你是要所有人知道我是贪污犯的儿子才满意吗?那我死给你看!”
女人没敢哭出声,捂着嘴跑走了,沈屿澈利落丢开酒瓶,整整衣领回身。
无邪的笑脸在看到他时出现了几丝裂缝,不过转瞬即消,沈屿澈眨眨眼,语气俏皮,“哥什么时候来的呀?”
是从女人唯唯诺诺“妈妈只是来庆祝你16岁生日”,还是“妈妈有听你话藏远远的,没人知道妈妈还在”呢?
“全听见了啊。”沈屿澈自言自语,“可换做哥,也会跟我一样啊。”
他弯起双眸,“不是吗?”
这时巷道口传来尖锐的刹车声,路人在喊,“有个女人被撞了!”
沈屿澈没回头,若无其事走过他,擦肩而过时,他肯定着点头,“你一定和我一样。”
后视镜里,沈屿澈和记忆里一样,走进住院部彻底消失了。
徐回周平稳刹车,降下车窗,他抬眸看向那扇打开的窗户。
或许陆溯对沈屿澈的意义,不止沈屿澈平日表现出的花痴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