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堵在心口,明雪霁说不出话,看见门帘子重重甩下,明孟元走了。
明雪霁伏在枕头上,无声痛哭。
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了母亲,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明孟元。她在笑,明孟元也在笑,太阳那么暖和,微风那么舒服,她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怕。
为什么,他们姐弟俩会变成如今这副情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窗外的天渐渐变成漆黑,明雪霁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已是清晨,屋里空荡荡的,计延宗还没回来。
眼睛肿得睁不开,喉咙里发着疼,脚上更疼。明雪霁慢慢挪到镜子跟前,看见镜中人通红的脸,伸手一摸,额头也热得烫手。
她发烧了。这情形她从前遇到过,若是伤口总也不好,发炎化脓,人也会跟着发烧,必须立刻治伤吃药。
可她没钱,她不想求明家人,也不想求计家人,她浑身上下,再找不出什么能当能卖的了。
明雪霁怔怔地想了许久,取出藏在怀里的瓷盒。
元贞蛊惑的声音仿佛又响起在耳边:想要簪子,就来找我。
深吸一口气打开盒盖,有种认命的解脱。她已经用过他的药了,第二次犯错,大约总比第一次,要容易得多。
擦干伤口挑一点药膏涂上,沁凉的感觉瞬间压倒疼痛,明雪霁慢慢涂着,元贞的话不停盘旋在耳边:
计延宗送给周家一幅古画,价值数千金,你猜他从哪里弄来的?
累积了多日的疑心,被这句话勾着,一点点扩散,涨大。
太巧了。小半年里他都不许她回去,昨天却突然同意,甚至还陪她一道。于是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明孟元跟张氏谈好了条件,她又在那边,被明睿逼着让位。
她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时,他转开了目光。
他甚至,还收下了明睿的画。他那样清高,又与明睿有那样的过节,明睿怕他巴结他倒好说,他怎么会收——
明睿怕他。明雪霁猛地捂住了嘴巴——
明睿那样怕他,又怎么敢背着他,安排他的婚事?!
除非,他知道,甚至,鼓励。
冷得很,像从前在乡下度过的每个三九天,从头到脚都是冰凉,明雪霁不停地打着寒战。
他在骗她。他很可能一早就跟明素心有了来往,他很可能,一直都打算娶明素心。
眼泪滚滚落下,明雪霁拼命擦着,听见帘子响动,计延宗回来了。
他似是在想事情,低着头翘着嘴角,不自觉的笑意,一抬眼看见她,那点笑立刻消失了。
明雪霁泪眼模糊地看他。依旧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一如那年春光里向她走来的少年。
“还在闹脾气?”计延宗在榻上坐定,长眉压下,“怎么这等不懂事?”
“母亲刚刚都告诉我了。此事非我所愿,也并非为了私情,都是母亲说的,要延续香火的缘故。再者婚约是两家父母定下的,你家坚持要守旧约,我亦不好失信,若你因此忤逆两家父母,岂是为人子女的道理?”
明雪霁无声哭泣。三年的时光飞快地划过眼前。手上的伤疤。母亲留下的戒指。她永远失去的孩子。
整整三年,大梦一场。
抬眼:“和离吧。”
第9章
和离吧。
嘶哑的声线传进耳朵里,计延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雪霁说的是什么。
于震惊之外,油然生出一股怒意,她怎么敢?!
他尚且没打算休弃她,她怎么敢先跟他提和离?
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和离。”她哭着,声音含糊,勉强能听清,“和离。”
像有什么从来都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失去了把控,格外震惊恼怒:“和离?你确定?”
“和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坚持那两个字,“和离。”
计延宗沉了脸。和离。这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他料想她会哭会闹,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敢跟他提和离。控制着情绪:“胡闹也得有个限度,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转不开弯,这次我原谅你,以后再不得如此忤逆。”
不,她不要什么原谅,她要和离。明雪霁说不出话,拼命摇头。
现在想来,有那么多痕迹可寻,山洞那次他嘴上说着拒绝,可她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脚步一直是往里的,自始至终都是他引着明素心往更偏僻的地方去,可笑她那么傻,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发现。“和离。”她不要像母亲那样孤独煎熬,默默死在牢笼里。
“放肆!”计延宗重重一拍桌子,“我教你读书认字,教你做人的道理,你都是怎么学的?”
他一字字一句句手把手教的她,她是他的妻,是他亲手塑造的女人,她怎么敢违拗他?“为女子者该当柔顺服从,孝敬父母,服侍夫婿,最忌妒忌不驯。你因为妒忌忤逆父母,甚至向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眼泪滚滚落下,明雪霁呜咽着。
不对,他说的,不对。他不许她忤逆父母,但蒋氏并不同意娶明素心,他为什么,却可以忤逆蒋氏?
计延宗慢慢说着,从熟悉的言辞中找回了昔日的从容。她不可能与他和离,她只是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离了他,怎么活。况且明家又靠不住。她提和离无非是想吓他,闹一闹,也许就不用做妾。
这点心机,他虽然看不上,但也不是不能忍。毕竟,他也并不打算让她做妾。“更何况你妒忌的人,是你亲妹妹。自古有娥皇女英,我也曾给你讲过《关雎》《螽斯》,我一再告诫你女子的德行最为要紧,要有容人之量,要贞静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