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影子是影子,洞穴外的太阳就一定不是影子吗?
有太阳吗?有洞穴吗?有墙吗?
甚至,眼睛是睁开的吗?耳朵是没有被堵上的吗?
哪怕不上升到病症的程度,不是也经常会有人被指责,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吗?
可是别人的话源自于别人的世界,一个人只能以自己的身体活着,只有自己的眼耳鼻舌,只能仰仗自己的大脑,那么自己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唯一的世界呢?
如果一个世界是唯一的世界,那还会有真实和虚妄之分吗?
有形形色色的宗教信仰者,有形形色色的宗教习惯和忌讳。比如不吃某种特定的食物,不能做某个特定的事情。
如果吃了,如果做了,会发生什么呢?会危及生命吗?排除那些谁也没办法预料到特殊情况,答案是不会,不会死的。
但肉体的存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会造成对精神心灵的冲击。人的精神和肉体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两部分,心理层面的问题严重了,最后也常常会导致躯体化症状。
“所以……?”
姚亦华:“所以我经常忍不住思考,治疗的边界在哪里。”
换句话说,要治疗到何种程度才算结束。
她是精神科医生,她身边围绕的,多数是对世界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了的患者。出于个人的意愿、出于家人的意愿,他们来寻求医疗,为的是有一天能重返“正常生活”。
可是哪里是“正常生活”呢?
全部家人都死掉了,并且只是因为相信了一个荒谬可笑低级幼稚的蠢话,小孩子瞎编乱造都能编出更可信的说辞。要回到这样的现实吗?
这样冷冰冰的、既不仁慈也不温和,既不美好也不值得高兴的现实。
如果说治疗身体疾病的医生,职责在于消除痛苦,那为什么她非得把患者带回痛苦不可?
“我这样说其实不太合适,”姚亦华眼中浮现一层迷茫,“邪教当然不好。可邪教的不好之处在于,它总是要剥夺一些东西。剥夺信众的财产,剥夺信众——尤其是女性信众——平等自由的基本权利,乃至剥夺性命本身。我听说警方最后的调查结果里,提到这起集体自杀的参与者,也就是所谓‘邪教的受害者’,在他们加入这个团体、相信这个理念之后,曾经的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反而得到了疏解,反而得以好好地体验和感受了生活。所以我真的时常困惑,在哪里结束治疗比较好呢?医生是从死神手中争夺生命的职业,那面对有自杀倾向的病人,消除他们的自杀倾向不就行了,为此打造一个故事,引导出一个漂亮的世界,不是也挺好吗?”
“如果谎言有一天被戳穿了,那样打击不是会更大吗?”
“不会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姚亦华说。
和相信感觉不一样,相信信念更加稳定。世界的基石一旦打下,就不会轻易被撬起。无论符合或是不符合他们的预先设计,相信信念的人会将感知到的一切都融进他的叙事,因此便能无穷无尽地立足于无法被反驳的不败之地。
“美国有一个着名的邪教团体,因为性侵未成年教徒,他们的领袖被判了终生监禁。罪行被曝光之后,你以为教徒会幡然醒悟、脱离教会吗?的确是有一部分,但对那些虔诚的坚定不移的人来说,教主的遭遇反而证实了他曾经的‘预言’,即异教崛起,末日要来、审判要来,如同所有伟大的先知,他们的领袖也将受难。而所有发生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加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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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最后提到的邪教是FLDS,教主是沃伦·杰夫斯。
注2:本文所涉及的一切观点均是为情节服务,不代表是“正确”的,也不代表作者就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