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卫生中心的患者很多,姚亦华不能把时间全都耗在周知彦身上。周知彦自己也清楚。
走之前,他跟姚亦华说他考虑考虑,“如果有机会,我会带她来的。”
其实是客套,但姚亦华没听出来,千叮咛万嘱咐,说虽然惊恐发作并不危及生命本身,但到底不能被轻易忽视。最好是及时来检查。
周知彦嘴上道谢,心中应付。
没办法,姚亦华讲的那些话,世界啊真实啊幻觉啊,听起来也挺奇怪。难道这是精神科医生的通病?
周知彦走出医院的大门,一路琢磨,坐进车里忽然觉得,姚亦华的话,有些地方好像也有道理。
同样是妄想,从岑少艾身上,他其实没看出过“自杀倾向”。无论是“高潮就能知道凶手”,还是“灵魂乃一团火焰,她与原始宇宙紧密相接”,并不像“被宇宙飞船接走”那样,具有强烈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愿望。
如果说有什么目的,岑少艾的意图最后总会落脚到“让她高潮”上吧。
就好像,比起精神层面的领悟,她更追求肉体上的愉悦。
而肉体层面的欲望与满足,乃人之常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何况岑少艾本来就是成年人。
想通这一点后,那位患者的症状让周知彦产生的联想,又因此联想而来的焦躁与忐忑,随着和精神卫生中心的物理距离越来越远,离时雨的公寓越来越近,也就逐渐消散了。
姚亦华喃喃自语治疗的边界在哪里,周知彦现在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想要——或者希望——岑少艾到达何种程度的“正常生活”。
周知彦不知道岑少艾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落入被父母委托给精神医生贺川治疗的境地,更不清楚因何缘故,贺川不将她置于医院监护,反而锁在自己家中。
岑少艾看到的世界,让她生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世界,也就是对于岑少艾来说,“唯一”的那个世界,他只能触及端倪,无从得知全貌。可世上任何两个人之间,不都是如此吗?
别人眼中的妄想和虚幻,却是她精神世界的支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轻易打碎呢?更何况,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这样一想,所有荒诞不经的谵语,都是那么珍贵又小心翼翼,呵护着少女岑少艾。
周知彦不想做残忍无趣的大人。
岑少艾叫他“小周”时的目光是那么专注,那么欣快,所以他也是她的世界的一部分。他在她的世界里,那个神秘玄妙、高深莫测、旁人无从探知究竟的世界里。
只有他。
周知彦当然不想打破那个世界。
况且本来他的诉求就只是单纯想让岑少艾好好睡觉而已。那就解决这个问题,让她能睡个好觉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