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推, 此时客栈外面动静渐大, 马车从后门进了院里,几匹高头骏马打着响鼻陆续跟在后头,衣着华贵的男子走在当中, 旁侧是身穿雪白披风头戴兜帽的女子, 她身段婀娜, 举止温婉, 笼在兜帽里的脸看不真切,有风拂过,吹着那兜帽簌簌鼓动,白色绒毛贴紧面庞,然后又是一阵疾风,兜帽顺势滑到脑后,露出明润妩媚的鹅蛋脸。
邵怀安闻声望去,却在看见来人的刹那,浑身僵硬。
顾云庭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抬眸朝前。
檐角的灯笼随风摇曳,流苏坠子晃开光影,那人侧身站在廊柱旁,双手扶着身边男子,乌黑的发拢成单髻,看不清是用什么簪子固住,但他想,大约是攒珠石榴簪,豆绿色对襟圆领上襦,衬出洁白的肌肤,臂间挽着淡黄明绸帔子,迎风拂开柔软的弧度,像一丛云,一团雾,时而遮住她的侧脸,时而拨弄她浅绿色的裙衫。
胭脂色的光在此时亮起,映在她白皙的腮颊,光影流转,明眸涟涟,当真是芙蓉春色,灼灼灿烂。
负在身后的手动了下,随即面如寻常。
高宛宁不经意掀开眼皮,望见神色恍惚的邵怀安,先是怔住,继而垂下睫毛,跟在顾云庭身后走进门去。
邵怀安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邵明姮,露出一丝苦笑:“阿姮,你怕我受不住打击?”
邵明姮没有解释。
“终有这么一日,我便是想避都无法避开,既如此,不如索性来的早些,我无妨的。”
话虽如此,手却用力抓住扶栏,迈出一步,轻轻笑着:“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往后她与我便是陌路人。”
“哥哥...”邵明姮想扶着他,邵怀安摆了摆手,踱步回屋。
向来挺拔的身形有些佝偻,他捂着胸口,走的很慢,像是霜雪中快要折倒的老人,待到门口,忽然一把抓住门框,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邵明姮心揪起来,还未上前便听他急着回绝。
“别过来,阿姮,别过来。”
他很快踉跄着稳住自己,转身跨进门内,咣当合上。
邵明姮的心从喉咙落下,欲提步回房,抬眸时,便见迎面尽头楼梯处,那人缓步走来,雪青色衣裳衬出清冷气度,他目光凛然,从她面前经过时,连一记余光都没给。
走远了,苦涩的药味犹在弥漫。
邵明姮回到房中,本来伏在案上无精打采的刘灵登时跳起来,有些不舍地说道:“事发突然,我得回趟家了,今夜便走。”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不是不是,你别多想,”刘灵挤出个笑,往门外瞥了眼,怏怏道:“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是逃婚跑出来的嘛,现下仿佛有所转机,我得趁热打铁回去跟他们商量,早点叫他们死心,也好叫我安心。”
“可是我总觉得夜里启程不大周全,不然明天一早再走,马匹休整一夜,又能吃饱草料,赶路也是来得及的。”
刘灵摆手,爽快道:“不行不行,一刻都不能多待。”
她回头取了包袱挎在肩上,拱手一抱,利落道:“邵娘子,咱们一定还会再见!”
....
客栈住着一伙儿胡商,前堂喝完酒便跑到后院,架着火堆炙烤全羊,明亮的火焰烤的周遭人面庞发红,他们围起来,载歌载舞。
邵明姮站在楹窗处,歌声和羊肉的香味飘进来,她歪着脑袋听着,心绪难定,愁肠百结,遂裹了件稍厚的披风,踏出门去。
“邵娘子?”崔远正好从屋里出来,换了身石青色双袖织菖蒲纹襕衫,幞头包好,俨然儒雅贵公子模样,“你要去哪?”
“随便走走。”邵明姮见他往楼下走,便多问了句,“夜里没见你下去用饭,这会儿得空了吗?”
崔远笑,两人相携边走边说。
“是了,方才有份着急的卷宗需得整理,便不好中途断开,忙完都这个时辰了,只好下去对付两口。”
邵明姮便与他在堂中等了会儿,小厮端着菜肴过来,又备了两双箸筷,朗声道:“郎君和娘子吃好用好。”
崔远脸上微红,悄悄抬眼看她,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禁心情欢快,盛了碗牛肉羹递过去,温声道:“邵娘子,便一起吃几口吧。”
邵明姮方才实则心不在焉,也没听清小厮到底说了什么,闻到牛肉味,她掀开眼睫,冲崔远微微一笑。
崔远的心登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堂中一角,正在用饭的顾云庭微微一顿,眸光冷淡的瞥向斜对面。
他俩下楼时他便看到了,两人穿着同色的衣裳,并行走下楼来,可谓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他分明记得,傍晚那会儿崔远穿的不是这件石青色襕衫,而是一件宝蓝明绸长衫。
桌上的饭菜本就做得不可口,如今更是难以下咽。
他搁下箸筷,拿起巾帕擦拭唇角。
冷眸若有似无瞟去,落在邵明姮秀雅的后颈,乌黑的头发丝卷入衣领,虽又裹了件披风,但仿佛能看见她纤瘦的细腰,盈盈一握,他捻动手指,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在自己指间绽开的样子。
纯澈柔软,羞涩却又勾人。
喉间一滞,他叩了叩桌面,秦翀忙收回视线,倒了一盏冷酒。
“郎君,慢些喝。”
秦翀看着立时空荡的酒盏,不由一愣,抱着酒壶劝道:“冷酒伤身,我去热热。”
“倒吧。”顾云庭声音淡淡,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秦翀只好又倒了一盏,然——
刚直起身,又没了。
“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