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从他手中抽出酒壶,自斟自饮,他举止从容,便是一盏一盏的喝,都像是画中谪仙,斯文矜贵的端着双肩,眉目狭长,冷眸漆黑。
崔远起身结账时,邵明姮才看见斜对面的顾云庭。
她立时坐直,下意识低头,而后又慢慢抬起来,对上他郁沉的目光。
“邵娘子,外头胡人正在喝酒跳舞,咱们去瞧瞧热闹。”
崔远回来,兴高采烈的望着她。
邵明姮抬头,回道:“好。”
两人从门口走出,背影消失在浓墨之中。
顾云庭握酒盏的手攥紧,猛地往桌上一掷,酒水晃出,溅在他整洁的袖口。
长荣瞟了眼秦翀,示意他开口劝阻,但秦翀仰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长荣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躬身小声劝道:“郎君,您这身子骨受不了啊。”
顾云庭没有理会,幽冷的眸子盯着门外,又是满满一盏。
长荣心急如焚,一咬牙,讪讪说道:“外面月色如此美好,不然,咱也出去看看胡人跳舞?”
秦翀瞪圆了眼珠,屏住呼吸想踹他一脚。
长荣大气不敢出,说完便跟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望着顾云庭。
他扶额揉了揉,右手捏着酒盏轻转慢捻,修长素白的手指如冷玉一般,筋骨分明,风雅清俊,许久,他搁下酒盏,扶着桌案站起身来。
长荣一喜。
然不待他去搀扶,顾云庭却调头走向相反方向。
几乎是浓稠无光的甬道,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秦翀搡他一把,低声骂咧:“郎君不要脸吗?!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亏得整日跟着冯妈妈学,学了些什么?竟是没用的!”
长荣啐他:“你行不上,刚才作甚去了,连个屁都不放!”
“老子一巴掌拍死你。”秦翀威胁他。
长荣把脸往前一凑:“来,拍不死我你是狗!”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关山自楼上下来,没瞧见顾云庭,忙跑到跟前,朝着他俩斥道:“还不快去跟着!”
秦翀垂头丧气便要走,长荣跟在后头,忽然被关山叫住,朝他使了个眼色。
“你去找姮姑娘,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她去见郎君一面。”
....
邵明姮站在火光前,耳畔皆是胡人欢快爽朗的歌声笑声,他们身手灵活,腰肢柔软,边跳边分食烤到流油的羊肉。
临近夏日的夜,微凉如水。
偶尔能听到草丛里尖细的虫鸣声,混在热闹里,反而显得悠远空旷。
崔远去分肉的光景,长荣冲过去,急道:“姮姑娘,求你去看看我们郎君,他喝了酒,往后头去了。”
邵明姮诧异,“为何要我过去?”
秦翀和关山不一直暗中跟着吗?
长荣头一蒙,忙编了个由头:“他俩不在,都去外面了。”
邵明姮眨了眨眼,指着他问:“那你怎么不去?”
“我...我不方便。”他满头大汗,眼看编不出什么正经理由,要自暴自弃时。
邵明姮却走出人群,站到不远处的槐树下,像是郑重思考过,“他去哪了?”
长荣眼睛一亮,忙给她指了指方向,感激涕零:“姮姑娘,你可真是大好人。”
邵明姮不知该怎么同他解释,临走前还是回头折返,绷着小脸说道:“我也只见这一次,往后便都不见他了。”
在长荣的怔愣中,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走进甬道,那里很黑,路又修的破烂,因有一片废弃的池子,故而鲜少有人过去。
邵明姮其实本就想寻个机会找他,既长荣过来,正好打消自己犹豫退却的念头,横竖有些话必须得说的。
此处很安静,月光投映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环池而生的树木未经修剪,枝丫横亘斜出,虫鸣声渐浓,诡异斑驳的树影不时扫过邵明姮脸庞,她站在原地,不知那人身在何处。
忽听微弱的响动,她极目望去,便见一身形颀长的人扶着树干,弯腰朝前,似在呕吐,她往后挪了下脚步,踩在枯枝上,声音脆响。
那人直起身子,回头。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俊美的面上,眉似远山,眸若寒星,就那么冰冷寡淡的朝她看来。他生的极好,便是这样的神情仍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感,只是这美感疏离凉薄,看的人心中发寒。
邵明姮又想往后退,可才退了一步,又兀的停住。
再走一段时日便要抵达京城,再不说便真的没有合适时机,她不能再等了,遂仔细酝酿了一番话术,确定足够真诚也足够恳切,她重新抬起头,欲提步上前。
便见顾云庭慢条斯理擦着唇角,眸光斜斜睨着,而后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及至跟前,他高大的影子将她牢牢罩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