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花厅寂静无声,易知礼恨不得把脑袋埋碗里。
易全山张了张口,瞥见程叙言的冷脸,最后又默默闭上。
“哼!!”程偃不高兴的收回手,用勺子故意把饭碗戳的闷响。
饭后程偃在院子里荡千秋,程叙言转身进厨房:“全山叔。”
正在洗碗的易全山抬起头:“嗯?”
程叙言笑着跟他话家常。等铺垫的差不多了,程叙言才温声道:“叔以后做芋头,放在午饭吧。”
易全山微愣,随后点点头:“我记着嘞。”
程叙言又跟他聊了几句才出去。程偃本来要从秋千上下来,看到程叙言来立刻重新坐好,还把着两边绳子,自己用脚一点地,秋千慢悠悠晃起来。
程叙言静静看着程偃,夜风撩起程叙言鬓边的碎发。
距离章家的荷花宴过去有一段日子,程叙言现在还记得细节。
他并不后悔,当时也非酒意上头冲动行事。
世上哪有完人,如果有,那此人要么圣人再世,要么城府极深。
程叙言的家境平平,还带着神志不清醒的程偃,不管他本性如何,对外只能谦逊有礼。
但他没有同窗,没有丰满“人设”的趣事。时间久了,旁人只会揣测他小小年纪心思深沉。
当时不过顺势而为。
章册坑他一次,他借坡下驴,两不相欠。
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又是醉后行事,一般人不会计较。一些聪明人自认撕破他温和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浅薄的计量,轻鄙不屑。
都挺好的,两种结果。
而这件事留有余地的保住章家的脸面,他们虽有不愉快,但不至结仇。
新人设有了,他在县城读书人圈子里的名声也大体上稳住,也没有跟谁结下威胁人身安全的梁子,以后保持住这个势头,基本不会出事。
夜渐深了,明月当出。清凌凌的月辉盈满整个院子,伴着微弱的蝉鸣有种平静安宁的感觉。
再过段时间,金桂齐放,满院子的桂花香止也止不住。
“……为多学而识之者与…予一以贯之……”
程叙言侧首,发现这细碎的背书声是易知礼发出的。对方背靠书房的墙体,微皱着眉一脸严肃。
易知礼在念书一途没有太多天分,可他很努力,任何碎片时间都利用。
“子曰:言忠信,行…行…”他磕磕绊绊背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程叙言接茬。
易知礼脸上一喜,顺着背下去。
这是论语·卫灵公篇。也是论语的第十五篇,再有五篇,易知礼就能把论语学完。
易知礼把这篇背完之后,习惯性的讲述大意,这是程叙言每次考校他的流程。
但在易知礼释义“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这段时,他又卡住了。
程叙言默了默,问:“这句的【病】 为何意?”
云层遮挡月华,小院愈来愈暗,也掩去程叙言的神情。
易知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迟疑道:“疾病?”
“因为疾病做不成事。”他又复述一遍自己的理解。
程叙言反问他:“那后面那句: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你是想说不生病别人不知道?”
易知礼哑口无言。他虽然笨拙,但直觉这样解释不对,可他又找不到正确方向。
易全山脑瓜子几乎成一团浆糊,儿子背的东西太催眠,他好悬才扛住。现在听叙言的意思,知礼好像回答错了。
不愧是府案首,不看书就能指点他人。
易全山看向儿子,暗暗着急。
“对不起叙言哥。”易知礼低下头,愧疚不已:“我想不到其他的回答了。”
“对不起叙言哥。”一道清越的男声突兀响起,打破静默。程叙言无奈:“爹别乱学话。”
程偃嘻嘻笑,把脑袋靠在儿子肩上。
程叙言看向易知礼,宽慰道:“不用道歉,就是不会才学,这世上的东西太多太奇妙,永远都学不完。不懂就问不丢人。”
见易知礼重新抬起头,程叙言才道:“那一句的【病】,你联系上下文 ,本意是害怕,恐惧…… ”程叙言掰碎了跟他细讲,易知礼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映出光亮。
程偃指着头顶兴奋道:“月亮又出来啦——”
程叙言讲的细致,连易全山都听懂两句。程偃鹦鹉学舌,居然也背的像模像样。
程叙言将一些易错的地方着重提醒,易知礼恨不得立刻回屋拿纸笔记下,可那样费灯油他只能忍着,用尽全力去记住叙言哥说过的话,以至于他晚上做梦都是卫灵公篇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