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彷徨和疑惑,直至更晚的时候。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朗的,炽热的阳光会带走过多的水分。干燥的热总比湿闷的更容易忍受。没有听见蝉鸣,不知道它们都去哪儿了。万籁俱寂,窗外好像遥远地亮起警报声,似一束缥缈的置于黑暗的红光。意识几次掉进黑色漩涡,又被它的闪烁惊醒。符黎到窗前向外望,才发现那只是一道来自颅内的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鬼使神差地走出卧室。灯没有关,正前方是客厅的透明橱柜,熟悉的陈设营造出梦一般亲切而诡异的感觉。全身轻飘飘的,突然,外面传来一簇争执般的巨响。从哪里来的?楼外,还是门外?那道声音像一副躯体重重砸下。不能袖手旁观,她的心跳停滞了一拍,随即抄起一把剪刀冲出去。
符黎拉开门,留了缝隙。声控灯亮着。楼道里不远处,仲影跪在地上,底下压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幸好倒下的不是他。她松了一口气,跑过去,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男人。他双膝抵住对方的膝窝,钳住那双粗壮的手,控制在背后。陌生人痛苦地张开嘴,脸部被压迫得扭曲,手脚僵直,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仲影丝毫没有留情——像人类捉住一只过街的老鼠。
“我错了,我真错了,哥。”
平平无奇的男人向他求饶。她看了一眼他的长相,又看了看那顶黑白棒球帽。那是一副会淹没在大街上的脸,但她想起他们曾经见过:某个晚上,符黎从楼梯间爬上来,为迎面下楼的人让出位置。她总是习惯地礼让。男人趴着,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他加重了制服的力度,好像打算从这张嘴里撬出什么。地上有一封用报纸迭成的信,她捡起它,顺手用剪刀拆开,当初,第一次拾到时,就应该这么做。
仲影想对她说“别看”,但已经来不及了。几年前的旧报纸层层迭迭,没有包裹锐利的物件,而是一张A4白纸。黑色宋体字赫然印在上面,一瞬间,悚然的惧意吞噬了四肢百骸。有人在调查他们的行踪,一清二楚,包括他搭乘的公共交通,以及她预定酒店房间的记录。一只藏在暗处的眼睨睥着,令她想起元依依的视线,想起很久以前全身赤裸的梦境。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信息?谁指使你的?你的目的呢?放到我家门口是为了什么?
“我去报警。”
她强压下胃里的恶心,飞速回去寻找手机。
※
今年发生的事简直不像现实。她路过轰然碎裂的玻璃门,遭遇自大狂老板持刀威胁,被陌生男子骚扰恐吓。符黎再次坐上警车,感觉整个世界都晃荡着颠倒。
原本,仲影准备独自解决一切。他希望她睡得沉稳,但不知道那个自投罗网的人什么时候现身,所以想到利用酒精的作用。他之前已经收到过叁次这样的“信件”,以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可以不让她知晓。结果无疑是失败的。他看着外面掠过的路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它们成宿地发亮。
凌晨两点半,符黎模糊地猜出了先前他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原因。她觉得无比燥热,体内深处甚至开始有撕裂的迹象。疼痛的时刻提前了,来到现在,但她知道血液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流出来。疲惫感霎时袭来,她用手按住小腹,向旁边倾倒,闭上眼,几乎快要睡去。
好像梦一样,对吗?梦里也会疼痛,只是人们醒来后就会忘记。没准它们根本没有那么真实,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还有与许多人的相遇。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是一颗缸中的大脑,或是梦境中翩然的蝴蝶。符黎似乎靠在了仲影的肩上,又似乎没有。罪恶来自这座城市,她也来自这座城市,但她没有代为道歉的义务或权利。异样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令同为受害者的她生出一丝愧疚和流泪的冲动。
剥落的血液迟迟没流下来。她被带去房间里问话,签字,忍受着每个月必经的痛楚。头脑此时不是十分清楚,可她还是尽力如实回答着问题,即使事实上所知甚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警察问了她和仲影的关系,他们想知道——或是为了备案必须知道——一位女性为什么与一个外国籍男人住在一起。是室友,刚好都租在那里,答案显而易见。可发问者并不满意,还重复了第二遍。她给出相同的回应,如同一台失修的机械。
后来,她蜷身蹲在了走廊。不久之后,仲影朝她伸手,撑住她摇晃的身体。天快要亮了,蝉鸣大作,走出去时,她问他有没有被告知那个人屡屡上门威胁的动机。
“大概,”他说,“因为无聊。”
他也累了,所以显得话语冰冷。符黎回忆起高中的周记本,一位男性语文教师会在同学们的文章后面写下评语。有一次,她得到一行红字:“你对人的恶意缺乏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