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初中生活过得不算愉快,但除却家庭的困扰也称不上噩梦。父母对她的成绩要求并不如对知远一般严格,她得到了一部智能手机和充足的零花钱,毕竟母亲说过的要“富养女孩”嘛。
父母对她和他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是因为她是女孩父母认定她会过着一个更为轻松的人生,还是因为她是女孩父母没有对她抱有如此大的希望。她充分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应当有机会抱怨的,但在此之前她和母亲早已无话可谈,而父亲,也从家庭中几乎消失了。
他不知道知远怎么承受这具有偏向性的压力和期望。但她想,在那个中秋夜弟弟被留在家里,他也一定在努力说服自己不喜欢节庆气氛而更喜欢被锁在家里做作业,他或许后来一直这么暗示自己,要做一个父母期盼的孩子,他们没有钱,所以在这个艰难求生的世界上,他要做到最好。
那时她两周才能见到一次知远,她从未跟知远有过如此长时间的分离,他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因为父母的教导和平等对待的态度,从记事开始她和知远都甚至少有争端。他们始终共享着一个房间,在同一个班级念书,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呀。她不知道知远怎么度过离家的生活,她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见到他,和他分享她只有和他才能说出的事。
但他们却没能维持这种亲近,或者说,他们之间从那时起就形成了微妙的隔膜。最开始是因为环境的巨大变化和压力的陡然增多,之后就是知远的发育,使她觉得每半个月见到的都是一个带着诡异不真实感的陌生的男孩,再之后就是家庭和她自己的人际困扰……她反反复复地在情绪的地狱里沉沦,直至她发觉她和他之间也有太多的话无法说出。
她也做了结交朋友的尝试。她温柔礼貌成绩又好,又是从大城市回来,母亲说大家都会愿意和她成为朋友的。但不是这样的,大家在学区直升上来都有自己相熟的同学,而她如果更外向热情一点的话,情况也是会完全不同的。她那时候才明白,如果没有弟弟的话,她早该被打上孤僻的标签的。
她最后还是被一个小群体接纳了,为首的女孩和钱钰潇、吴艺瑾她们如此相似,独生女、热情开朗、家庭幸福、多才多艺,简直就是出自同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女儿的模版。她猜想自己被接纳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从大城市回来”的缘故,总之她午饭时间有人陪伴,课后有人聊天,假期里也被邀请出去玩。
她始终不能完全投入进这种过家家式的朋友互动,但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也可以成为城市里的一个普通少女,每天和同伴们一起讨论明星、作业和喜欢的男生,尽管多数时间她都会感觉到无趣,宁愿自己待在家里看书。
但事情还是渐渐起了变化。她开始发育了,脸上的婴儿肥退去,鼻梁眉眼出落得愈发俏丽,乌黑柔顺的头发衬得瓷白的小脸精致清秀。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属于小女孩的干瘦板柴,身体开始生长出绰约的曲线,就连胸乳也发育得巧妙,不会因为过于丰满而招致青春期男孩们的意淫调笑,也没有干瘪到被调侃为假小子。她身姿曼妙,双腿笔直细长,面容像是出水碧莲一般开始绽放。
她的抽屉里开始出现情书零食,班级外有游荡只为看她一眼的外班男生,甚至连她的草稿纸都会隔三差五地消失。班级里有男生开始故意地恶意对她,希望引来她的关注。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不觉得骄傲或是虚荣,只觉得不堪其扰。她用家庭教育培养出的良好礼貌泰然处之,把情书退还,把无人认领的零食放在班级公用的柜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收好,甚至仍旧以礼貌温和的态度对待青春期别扭的少年。
但这却使她更受困扰,语文课上讲到窈窕淑女时有人转过头来看她,连语文老师似乎也同意她作为这个形象的化身,有人甚至把她写进了语文作文。她的朋友们也开始动摇,她们不再是被人注视的中央,而成为了她的陪衬,即使她不会乐器也不会绘画。她们喜欢的男生无疑也把她作为白月光,即使她既不热情也不活泼,同多数人根本就少有接触。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男生,她太聪明了,她从阅读和观影中已经见识过无数崇高的强烈的爱意,她在现实中绝无可能体验到那种激情;她太清醒了,她一直观察着自己的行为和心理,她根本无法投入地爱,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无法喜欢人或者爱人;她也太悲观了,她在互联网的冲浪中见识到无数无望且显得可笑的爱意,见识了背叛、冷淡和欺瞒,她不认为能有人一直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