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汤,宋远哲最后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术后空胃嘴淡,本就难食荤腥,加上是反复煨热的吃食,入口浑浊,没了刚出锅时的那股鲜香,以宋远哲素来对餐点的挑剔,能迁就罗生生去尝味,就已算相当不易了。
看他喝汤时,表情拧地厉害,罗生生也不再强求,放下汤碗,抽了纸,轻柔地覆上了他沾湿的下唇。
“我哥是不太好吗?什么叫活着出来?”
“他生了病,状态不是很好,你妈之前没和你说起过吗?”
罗生生摇头。
“她和你一样,就说哥哥只是身体虚了点,没提生病的事。”
“是有点严重的病,所以这次保释也比较顺利,毕竟欧美法系最忌讳人权类的指控,他们是不可能让阿熹在狱内因病出事的。”
宋远哲不知罗生生具体听了多少,但他心态一向镇定,扯谎如同惯口,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拿她当个小孩子在哄。
“既然是严重的病,怎么不早点放他出来呢?非要拖到现在,你的心也是蛮狠的。”
罗生生平静地说完这句后,努了努嘴,冥冥中有想哭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给忍了下来。
“没那么容易……”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们都爱骗我,嘴巴里根本就没几句真话。”
这个“你们”,涵盖甚广。
她细想了想,身边似乎真的没几个值得交心的人,就连自己妈妈蔺安娴也是,哥哥病了,愣是从来也没在她的面前,提过一句。
这些人说白了,都是没有心的。
什么朋友儿子,说不要就能不要。讲起人命,一个个全是副轻飘飘的姿态,根本瞧不出任何恸感,淡漠到……让人打心底里觉得人间皆是寒凉。
真是有够虚妄的。
听她指责,宋远哲一时心虚,也不知该接什么好,只默默盯着垂头的罗生生,认真注视了会儿。等调整好心态,他将左手在这股沉静中缓缓抬高,朝外做了个屏退的手势。
“林瑜,你先出去。”
“好”
林瑜得令,蹙眉颔首一记,没有多话,转身便直接开门出了病房。
“阿熹得的也不是什么绝症,胆管上有点毛病,消化道的病就是这样的,很耗人……但只要出来好好治,总会没事的。”
宋远哲高高在上惯了,从小就没怎么安慰过他人。
他犹疑了会儿动作,斟酌着放下左手,又用挂液的右手笨拙地抚上女孩侧脸,拇指摩挲她面中的软肉,动作里,皆是这男人往日少有的,带着暖意的温柔。
柔情这门学问,在他身上,目前还处在个孩童学步的阶段,只能一步一摸索。由此,相较于他的年龄来说,无论当下的举止还是语气,其间都隐藏着股不相匹配的生涩。
只是可惜了……
此刻的罗生生,并不想去承宋远哲的情。
她反应过来后,应激缩了缩头颈,还没被他给碰两下,就满脸嫌恶地向后躲了过去。
“以前已经发生的事,还有你和你妈到底各自存了什么心思,我不想去纠结太细。现在我要的不多,只要哥哥能平安出来,那我和你一样,日后也是不会去多翻咱俩的那些旧账的。”
罗生生说到这里,话尾倏尔抬眼,自氤氲中,看向身前。
“我这样说,宋远哲……你能听得懂吗?”
“呵,你能和我翻出什么旧账来?”
可笑。
他俩除了点房事上的龃龉,还能扒出什么深仇,值得她来记恨自己?
“哦……原来你没知觉啊?”
“什么知觉?”
听这男人懵懂地发问,罗生生突然感到几许讽刺。
“宋远哲,你知道吗?和你上床这件事,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恶心人的。”
“要不是为了哥哥,哪个正常女孩,会心甘情愿在你这种烂人身边,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你妈当年甩我巴掌,说我犯贱……想你是没被钉过耻辱柱,所以不懂这种自甘下贱的感受。昨晚分手,我可能没把话说明白,今天既然来了,倒不妨和你摊牌——”
“够了!我不想听。”
罗生生话未说完,就被宋远哲给匆匆打断。
这个男人虽然心内波澜起伏,但面上仍旧强装着平静,嗓音喑哑,强行要她闭嘴。
听闻喝止,罗生生不禁歪头,故作天真地朝他眨了眨眼。
“哦?那你想听什么?”她问话时,顺道俯身向前,帮他揩掉了颗眼角欲落的泪:“一大男人,怎么还被说哭了?真没出息……”
“生生,是我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
“那为什么?是有了别人,就嫌我碍事了,对吗?”
也不知触了她哪根神经,宋远哲现下哑着嗓子,委屈兮兮说的这几句,莫名其妙就击中了罗生生的笑点。
“噗……”
“笑什么?”
“没什么,想想你也挺可爱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听自己想听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稍微遇到点挫折,就像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好幼稚。”
幼稚?
宋远哲不喜欢听她这样说话,像是站在高处俯瞰般对他说教,心理距离离得太远,欠缺亲近的实感。
“那我也只幼稚给你看,外人要是敢像你刚才那样同我叫嚷,你看我会是个什么态度!”
“呵。”
能有什么态度?
无非是些打打杀杀,讲实话,她倒更宁愿他对自己使用这些明面上的暴力呢!
快刀下去,生就生,死就死。再怎么也比现在这样被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着要来得痛快。
话到这里,罗生生蓦然就产生了一股宿命般的无力感。每次自己鼓足勇气,穿好铠甲,像个豪猪一样,站到他的跟前,甩了刺,却每次都是根根落空的下场,让所有的这些虚张声势,最后都变成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