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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昭其人(2 / 2)

在所有知悉云荇女子身份的人里,刘昭不算最愕异的一个,评判曾于赛后检校残局,就算他不投,也是落败告终。

但云荇始终是留不住。

评判相商过后为其保留胜绩,而悬空的八强之位,由本该告负的刘昭顶替而上,说来也巧,此后他得心应手了许多,一路扶摇,折桂当年。

云荇是否女子这事,比起他乘着她退赛之便摘来的魁首,只谓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是命理无常,天公爱戏弄人,方才仆役来报,他还想,怎会有人三两下就算出真章,刘昭偷偷觑着云荇,但求她不要再往前,又狠狠剜了一眼胡登。

胡登∶?

刘昭暗悔,怪也怪自己把人认了出来。

云荇此刻两眼放光,掏出了他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件鱼袋,一份信函,以及官署的牒文。

“胡登向我提过前情,你是来接任县学教习,此职之前由范成充任,那老头致仕后一门心思奔着教书育人,又是沧州棋界泰斗,县学薪俸并不高,你既从江南棋会发迹,最好挑个时日,与之再行商榷。”

刘昭接过信函细读,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范希那端冀于替他贤路另布,而且有意无意地亮了权柄,刘昭瞅了一眼落有章印的牒文,狐疑问∶“你……这么不计前嫌?还是有什么把柄在沧派手里?”

云荇∶“我能屈能伸而已。”

信函其实也是她教范希这么写的,范希本身作为官阶一般的吏员,不太知道必要时候施威,行文一团和气怕事难成。

她反问∶“你在玶都本待得好好的,沧州县学那点俸钱那么可观吗?”

刘昭一口气闷在胸前,戳到他痛处了,旁人都说什么荣归故里,根本不清楚内情,县学那点钱,还不够他每月入市肆去捞古玩珍宝,他愤怒地在那份谱录上拍了两下,竟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还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是能解吗,那第二道呢?”

云荇接过,这一份注疏的汉字更少了,后面写着写着全是异邦字,甚至次序难辨。

“解出来,你就回玶都去吗?”

刘昭一噎∶“回去干嘛,我看沧州县学挺好的,还不会随便赶人。”

云荇挑眉∶“你在玶都被……?”

刘昭红了脸∶“我是自行请辞的!”

云荇还盯着他!

刘昭泄了气∶“当初听闻张仆射爱纳贤客,我才去投他,每回设宴都勤恳陪他下棋,哪知他想招揽的根本不是我,”他作讥嗤状,“圣人的外孙,连小侯爷是出了名的少年才俊,可是人家不来啊,你知道吗,连小侯爷不来啊!”

胡登察觉到云荇僵了一下,再望过去时分明神色如常。

刘昭语气仿佛在嘲弄张仆射,又好像在恼恨着谁∶“他年年锲而不舍相邀,圣人的外孙门第多清贵啊,不理他不就好了吗?”他有些低迷,又似认命,“可是今年连小侯爷来了,今年啊,今年也不知道是谁的风水吉时,那个青渚的夷人也重渡北周了,一个两个的,碍眼得很。连小侯爷上来就直奔那夷人。满堂勋贵,我那东家分明只瞧得见他二人,如获至宝,也是,说出去够吹一壶的。”

圣人的外孙,青渚的神童都来了,自己替他应酬过那么多棋士,挣过那么多颜面,都没听他哪回说过幸而得君,蓬荜生辉……

最后嘲道∶“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这话是……云荇蹙眉。

她拈着手中的谱录∶“所以这些……”

刘昭一哂∶“他们那日下了一天一宿,复盘到子夜,全玶都皆知,他们分不出胜负,次日棋盘边就只遗下这张潦草的谱子,我便收了起来,我那东家还是贼心不死,念着奉他们为上宾,要人家常往府里去。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刘昭念叨着∶“我才是东家的门客,但我递了辞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且自那日起,我便暗自起誓,势必要解出他们的遗局。”

胡登听明白了,反而颇不自在,刘昭之所以答应来沧州,是因为东家辜负而怄气远走。他从前憧憬玶都,不曾想棋坛是非还不比沧州少。

云荇咯咯地笑了两声。

刘昭∶“你笑什么?”

云荇敛笑∶“你既要自行解决,又在沧州布什么悬赏?”

刘昭懊恼∶“这两份谱,都夹杂着青渚文,第一份且算汉字多,第二份要看懂就相当勉强了,我不认识那青渚夷人,为此特地去集贤书院寻过连小侯爷,值守的更夫说不赶巧休沐,学生都回乡添衣了,连小侯爷也与人结了伴去拜谒退隐的李詹。恰好胡登修书传信,我便启程来此,先料理这头的事。我只布出去第一份,若是有人解得出一,才有可能瞧出二的端倪。”

说罢他盯着云荇,三年过去,随着光阴流逝,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但令人发怵的还是那与日俱增的棋力。

“你不也不识异邦字吗?那一道题如何能算?这些年你一直在沧州?”刘昭是不知道云荇去向的,他们只能算萍水相逢,他当年留在江南棋会对阵到最后,入玶都也晚,而且投张仆射门下后膳宿都在张府,其实他们下棋的,与连秦的行迹无异,所谓高手过招,都是只跟儿郎打交道。

胡登替她答道∶“枰道棋社。”

刘昭∶“什么?”

胡登又重复了一遍。

刘昭∶……

云荇无视他窝憋的眼神∶“沧州比玶都更深入中原腹地,能解掉第一道,都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

刘昭也知道∶“如果连你都束手无策,看来我不回玶都,就很难懂这些鬼画符字。”

云荇脑海中闪过一张秀丽但怨艾的脸∶“拔树先寻根……也许不一定。”

她声音低,刘昭似没听清,又重问,云荇抬头∶“先且瞧瞧,迟些时候作复。但你最好先拾掇你那边的事,胡登让你去县学,其实掺杂了一些他的私虑,如今那些事已了,以你在沧州的名望,谋份好差当不难,相反,跟沧派那群老头树敌弊大于利。”

刘昭随顺∶“我先捎信,改日再登门晤商。”在玶都惯了锦衣玉食,县学那点俸钱是真的不够塞牙缝,想罢又埋怨起张仆射的寡情薄意来。

事既妥,临走前,云荇就只捎走了下半截谱录,乘舟返归时暮色已起,艄公点了渔火,云荇向船头借回一盏灯,见胡登出奇地安静,问∶“怎么,对县学的事不满意?”

胡登双手托抱着后脑勺∶“我迄今为止在棋会中的最好胜绩,也在十名开外,两度败给你,算我学艺不精,但刘昭不同,他是当年的魁首,你们枰道棋社……真让人讨厌。”

云荇在一旁坐下,他昂首看着墨蓝的天,接道∶“此前从未听他提过玶都的事,更荒唐的是,从头到尾,他们主雇间的这些是非曲衷,缘由可能是别人举手投足间的无心之失。他们若是成心的,那刘昭的怨尤还算情有可原,可事实偏偏如他所言,连小侯爷就是一心奔着那夷人去的,他谁也看不见。”

你即便把他算作成心,也不定会冤了他。

云荇托着腮,却没有话出口,胡登没有和她的天才师兄相与过,只按刘昭所言去揆度,不清楚哪怕告知他原委,也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但有一件事胡登估对了,他会笃志只奔犀霜而去,从不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