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扬这才抬头,感到脚下如千斤般沉重。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至大王身前,端起侍从斟好的酒,一饮而尽。
江北宋氏军的大王与将领们,都是当年从各地乡村里的青壮年农民揭竿起义而来,北方的几个小国贵族已经被他们赶尽杀绝。
但即便翻身做主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依然十分苦。连年战乱,庄稼几乎没有收成,即便在江南那些从前富裕的地方,流亡之时,苏季扬所见也全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他饮下这苦涩的烈酒,没有丝毫从前贵族生涯之中喝酒的香气泠冽。
有的只是粗粝、无尽的苦涩。
大王不再观战,伸了个懒腰后便疲惫道:“檀之,此处由你来安排,本王的美人等候多时,再不去,该让美人独守空闺了。”
他转身而去,站起身那一刻,苏季扬才发现,原来神采奕奕的大王,站起来也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铠甲几近裹不住那一身肥肉。
他呆呆地想着,他们明明是最了解百姓疾苦的人。从小到大便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之中,明白在战乱年代百姓吃不饱饭,流离失所,甚至有的地方穷到饿死了孩子。
可是江北宋氏掌军几年,国家并没有变得富饶,反而状况更加严重,甚至有江北之民冒着生命危险远渡江岸,以为在江南之地便有机会吃饱饭。
处处充满着绝望。
即便如此,上位而来的宋氏大王,不过也只是将自己喂得满脑肥肠,那些从前支撑他一步步从庄稼地里走上来的普通万民,都没有分一杯羹。
王朝变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论是贵族做王,还是平民百姓做王,最终的区别,只是那个做王的人歌舞升平。
谢檀之出口打断了他飘渺的思绪,“苏兄,你不必伤怀。大王心直口快,且一路打仗坐上王位,最恨的人便是高高在上的世家与贵族。我已习惯了他如此说话,若你还想在北军谋个营生,还需要学会忍让与接受他们的行事作风。”
苏季扬却早已不再纠缠宋氏大王对贵族的折辱,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问道:“如你所说,如今江北百姓,生活得可还好?每日能否吃饱饭?是否有田可耕?有衣可暖?”
谢檀之愣了愣,随即苦笑摇头道:“战乱不平,哪里有平静的生活。宋氏军队政战杀伐,如今盯上了江南蒋氏,自然是要出尽全力。但是军中这么多将士精锐,处处开销自然极大,为了支持出战,今年赋税又加了两成。”
南央不屑道:“怪不得都说江北军的装备极佳,原来是因为如此搜刮民脂民膏!”
听她说完,谢檀之忙跳起来伸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苏季扬眼神十分不悦瞧着他,上前道:“放开她。”
怎敢有人对圣洁的明月如此无礼!
谢檀之小声道:“船上隔音不好,弟弟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