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芥川银在收到回信时,写下回复说:哥哥,小银永远爱你。但是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马上把这句话划掉,在后面跟上了下属对上司那种尊敬刻板的回答。写完后,她又觉得,好像没有划干净,依稀能从那一团乱墨中看出来自己写的是什么。于是她小脸一红,把信纸揉成团丢在一边,又拿了一张新纸重新写了一遍。
芥川开始尝试着让生命像阳光滤过三棱镜一样度过,把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苦痛都分解成最简单的白色,正如光能分解成七种原色一样。
他尝试出门去走一圈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中岛敦。当然他不认识后者,是后者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笨拙地操纵着轮椅,不敢抬头去直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他感觉全世界都在看他,都在议论他,这般的心理压力让他如坐针毡,酷暑烈焰淋于周身也仿佛六月飞雪。眼看着轮椅就要因为他不看路而撞上电线杆了,路过的中岛敦马上一把扶住了他。芥川龙之介有些意外地抬头。
中岛敦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叫他一声芥川,还是现在疯传的肮脏的畜生,还是太宰治做梦都会呼叫的人?罢了,反正芥川龙之介都是第一次看见他。最终,中岛敦欲言又止多次,只是说了一句:“小心点。”
“嗯。”芥川有些不自在地点头。
“前面有斜坡,你要过去吗?我推着你走吧。”
“不需要。感谢你的关心。”
“可是你这个样子……”
“不需要。”芥川执着地重复着,甩开了他的手。
中岛敦不懂,为什么芥川龙之介要拒绝自己的帮助,明明已经到了不被帮助就不行了的程度不是吗?难道说,他宁愿一个人跌在这里,用下巴撑着在地面上爬行,也不愿意被别人伸手搀扶一下?他不求刚才路过的那些人指指路吗?不去拉一个看上去温柔善良的人的衣领乞讨些什么吗?中岛敦胡乱地想些不着边的东西。在他想的这期间,芥川龙之介早就正好了轮椅,慢慢地离开。
下一站他会去哪里?是路过那一带很开阔很开阔的那个河堤,还是停在某座已拆迁了的房前看着满地瓦砾破砖出神?他从哪里来,又是否是与谁走散了呢?中岛敦想不出来。
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背影,他又想起了当初在太宰治手机上看见的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芥川龙之介,面部胶原蛋白饱满,神色情态静美非凡,肌肤白皙又透着浅红色,整个人都处在温暖的色泽笼裹之中,那张清丽又鲜活的年轻脸蛋,看上去像北海道的封雪寒峭头在夕晖下赤皎交映一样。想到这里,又想到刚才看见的芥川龙之介,中岛敦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自己有些想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