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冷风呼啸,秦斩提着剑,面无表情地走进村子里。
这个地方已经荒芜许久,一年又一年轮换,树木却无法再生,无数根白色的绸带挂在枝干上,黑夜里的枯枝老树像个张牙舞爪的女鬼,惨白着脸在夜里嚎叫。
前面是密密挤挤的低矮老建筑。
破破烂烂,但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森冷的白灯笼。
然四下无人,一星半点的人生也听不见,这里实实在在是个死村,只有这些白灯笼平白无故亮起,在死寂的黑夜里极其阴森恐怖。
当年玉棺镇上的人几乎都灭了一轮。
许多年后,镇子重建,围起一片村落,但夜里婴儿哭啼,年轻人病逝,这一带仿佛受到诅咒,不久后便沦为了荒村,许多年没有人再来过,外人警惕这片地方,都说这里闹鬼。
秦斩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他径直来到一片荒芜的空地前,那里本该有一座建筑,然而现在杂草丛生,只有旁边斜斜立着一块石碑:万家灯火。
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万家灯火怎么就消失了。
那场大火烧得那么可怕,人人皆知,可除此之外,一星半点的火苗也没有蔓延,分明旁边就是糕点铺子,两者离得那么近,那场火就是半点也没有烧到这里。
万家灯火消失了,连带着它的火。
这事发生得如此玄妙,后来很多年,都没有人敢经过这里。
但这一晚——
在一片被开辟出来的地方,杂草被清理干净,地面密密麻麻摆满蜡烛,火苗升起的瞬间,似乎有一张张若隐若现神情麻木的脸出现在火光之中。
而在这片蜡烛之中,静静地立着一个人。
陈右深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上分明在笑,却像戴了一张笑脸面具,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阿斩,你来了。”他说。
秦斩今天来这里,不是要跟他废话的。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轻轻挥剑,面前的蜡烛骤然熄灭,已经被切断了一半。
见状,陈右深微微皱眉,“阿斩,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秦斩停住,冷风吹来,他的面容已经不复从前,不再是那个被收养的少年。
年岁的衰老使得他的身形变得更加瘦削,泛白的头发与眼角的细纹无一不在昭示,现在的秦斩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人,甚至,这些天发生的事,仅仅是几天的时间,他的模样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一切都在隐隐显示,快结束了。
不但是这几十年的恩怨,也是他这不死的生命,也许,快要走向尽头。
秦斩眼底一片沉寂,心底却在嘲讽:两个来自上个世纪的老怪物。
顿了顿,他淡淡地说:“没有人会理解你,我不会,阿娘……也不会。”
“……是吗,真遗憾。”陈右深轻轻叹了口气,他同情而又满怀温情地看着自己第二个儿子,“孩子,你老了,我也老了……我想,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为什么不能合作一次?过去,你分明是我最听话的儿子,你和绿意,都是我最乖的孩子,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个都……”
“我本来以为,你曾经失去一切,再一次失去……会不顾一切地挽回。”说到这里,他向秦斩伸出手,“但你既然不愿意,当爹的也不好勉强,反正今晚没什么事,过来和我喝一杯吧,谢迦这小子肯定是不愿意的,你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他有些遗憾,“应该也是见不到了,也只有你可以过来和我一起,提前庆祝你母亲的苏醒,顺便,来看看你母亲的新模样。”
夜深露重,寒风幽幽。
蜡烛簇拥之间,静静地摆放着一具女尸。
这女尸衣着整齐,脸上布满缝合线,双手放在腹部,安详地闭合双眼,唇边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如果游西雀在这里,她一定会发现,这样的手法,竟然和陈惠心当初为了救路天朗时,将无数女孩的尸体某个部分拼凑缝合成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但当时的实验并未成功。
复活的根本就不是路天朗,而是另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魔鬼。
就是这个魔鬼亲手杀了陈惠心。
陈右深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然而他气定神闲,面带笑意:“多亏了你大姐的经验,让我发现了那个实验的漏洞,在我修改过后,想必,不会在发生惠心当时的悲剧。惠心,可惜啊……”
他摇摇头,跟秦斩说:“先复活你母亲,是第一步,接下来,再慢慢修改,逐步复活更多人,甚至是你死去的大姐。阿斩,爹相信,不久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在玉官镇团聚,现在的你不能理解,以后你总会明白。”
秦斩没有应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由始自终,他的神情淡漠,越渐苍老的双眼毫无情绪。
陈右深的话没有引起他任何情绪波澜。
只有在看到手背上的皱纹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一瞬。
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他比之前,又苍老了几分。
他老去的速度,似乎加快了。
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了。
难道说,这一切真的即将迎来终点?
陈右深也发现了这一点,不只是秦斩,连同他自己,仅仅是这说话的功夫,眼角的皱纹便又多了几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某种力量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