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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节(1 / 2)

田蓝赶紧点头答应,催促他道:“上校,这个事儿不能耽搁,你们得赶紧解决。他也太惨了点。”

王上校同样唏嘘,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雨。类似的事情他看多了。当初他在大连海军学校求学的时候,就有相同背景的老师遭遇了差不多的命运。

那位老师因为受刺激过度,完全疯了,拿螺丝刀在儿子脑袋上扎了6个洞。人家五口人原本依靠他工作养活,结果可想而知。

1978年开始平反的时候,他去看望过那位老师。

当初那位学识渊博,幽默风趣又废寝忘食工作的老师,已经变成了一个呆呆的,日常生活都必须得靠家人照顾的精神病人。

命运的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王上校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们会尽快调查的,争取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他并不相信所谓的“反革.命”的罪名。

当初搞三返五返时,并不像后来人们想象的那么随意。相反的,人证物证都列得十分详细。

后来反.右扩大化之后,甚至给各个单位下达必须得有多少名老右的指标,情况才迅速恶化。不少人都是被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是仅仅发了几句牢骚,就戴上了那顶沉重的帽子。

泼脏水简单,几句话的事,可要想恢复清白,就成了痴人说梦。因为脱了帽子,依然是脱帽老右。类似于出狱的犯人,还是犯了最令人不齿的那种罪名的犯人,永远会被社会歧视。等到了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的时候,作为最大恶极的5类分子,他们首当其冲是被折磨的对象。

看看白峰现在的模样,就能想象他这么多年的遭遇究竟有多悲惨。

陈立恒和顾成刚先带白峰去洗澡。不把身上洗干净了,他这样根本进不了宿舍楼。

田蓝和方秀英帮不上忙,索性先回去看电视,继续自己的翻译记录工作。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她俩看时候不早了,这才收拾东西回宿舍。结果还没到宿舍楼下,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堆人跑来跑去,嘴里大喊着:“赶紧送医院。”

田蓝瞧见陈立恒奔跑的身影,他背上还趴着个人。

她有心想问对方怎么回事,却明白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时间回答。

研究所的车子开过来了,陈立恒直接带着病人跟车跑了。

剩下田蓝赶紧询问其他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家都跑得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说话也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好像自杀了。”

田蓝和方秀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自杀呢?研究所都已经答应要替他平反。陈立恒他们带他去洗澡的时候,他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寻死啊。

可大家伙儿知道的事情还没她俩多呢,对于她俩的追问,大家都摇头。

两人没办法,只能先回宿舍。

田蓝原本还想等陈立恒回来,结果到三更半夜她睡着了,也没见人影子。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刷完牙,正要洗脸的时候,才看见陈立恒胡子拉碴的回来。

这人毛发重,胡子一天不刮就跟土匪似的。

她赶紧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立恒摇头,情绪低落:“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犯病了。他应该不是第1次自杀了,昨晚洗澡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脖子上有勒痕,陈旧伤,很可能也是像这回一样拿铁丝勒的。”

白峰的身体十分糟糕,这次一住院,查出了一堆毛病,什么心脏病高血压不说,还有肝炎。也许他是因为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才想不开要自杀的。

田蓝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脸,柔声安慰他:“先洗脸刷牙,好好睡一觉吧。既然研究所已经答应管这事儿,肯定不会半路撂挑子。”

陈立恒点点头,也不逞强:“行,那我先补个觉。”

白峰现在又找不到家人,后面少不得要他们多费心。

他俩对研究所的信任没有错付,王上校等人的确积极调查的情况。

1956年,白峰被判入狱十年,但还有三个月就刑满释放的时候,因为突然间要抓的人变多了,监狱放不下这么多人,他又被送去了劳改农场,在那里接受再教育。

当时白峰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新生,遭遇的一切要结束了。结果后面的际遇让他深刻地明白了先前的一切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运动来了,他曾经的国.民.党官兵身份让他成了农场最底层的人。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欺负他的妻子和儿女。

农场甚至有条极左的规定,因为他是右.派,所以他的子女不允许上中学。小学毕业之后,就必须离开学校。

妻子觉得这样不行,想跟农场的领导求情,却遭受了侮辱。后来那位领导被另一派打倒的时候,这件事捅了出来。他的妻子又成了人们口中的破鞋,最后不堪屈辱,投水自尽了。

而他的一双儿女,为了证明自己彻底跟家庭划开了界限,批.斗的父亲的时候,永远是最积极的存在。

可即便这样,他们依然不被革命小将们认可,那些人嫌弃他们不够坚决不够彻底。

为了表达自己的坚定,他们积极投身到武.斗中,生命永远定格在15和16岁的年华。

从那以后,白峰就彻底疯了。有的时候他自言自语,有的时候他大喊大叫,有的时候他痛哭流涕,有的时候他哈哈大笑。

但他是个文疯子,连发病的时候都只伤害自己,从来没攻击过别人。

所有人都说他傻,既然都已经疯了,为什么不宰了那些欺负他和他家人的畜生?

可这个疯子心心念念的不是复仇,而是要证明一个清白。他人生所有的不幸,是从这个清白丧失开始的。

就算他疯了,他依然坚信,如果不是被扣上了□□的帽子,他和他的家人不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谁又会给一个无儿无女无家人的疯子平反呢?就算不给他平反,谁又能找他们的麻烦呢?

所以从1978年到现在,谁也没管白峰的事。

纵然如王上校这种见多了人间悲欢离合的人,在看到厚厚的卷宗记录后,依然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甚至感觉言语苍白,没有任何字眼能够表达他内心真正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