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激烈争斗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过来找人,瞧见的就是酒坊里热火朝天的场景。这不开玩笑吗?
陈立恒还振振有词:“我们都以为会计叔是替你传话的呢。”
大队书记气了个倒仰。狗日的王修庆,开会的时候他也没放啥屁呀,合着先斩后奏了。
陈立恒愁眉苦脸:“叔,你们大队干部好歹先统一意见啊。不然一个这样说,一个那样说,让我们怎么开展工作?我们木料都买了,工钱也付了。你看这些家伙什,前前后后放一起,都上百块了。现在不让我们搞,这拉下的饥荒怎么办?我们知青点本来就没钱了,难不成让我们后面喝西北风?”
胡长荣在外面喊着:“老九,高粱壳子拉回来了,放哪儿啊?”
田蓝趁机强调:“叔,高粱壳子我们也是花钱买的。不酿酒了,这么多我们放着烂掉吗?”
大队书记一个头两个大:“浪费啥呀?喂猪啊,不都是拿来喂猪的吗?”
说到这儿,他总算想起来,“高粱壳子都酿酒了,你让咱们大队的猪吃啥?是在破坏革命生产,严重影响广大社员生活的。”
田蓝笑着引他出去看:“咋就不喂猪了?这高粱壳子酿完酒剩下的是酒糟,酒糟喂猪的效果比高粱壳子强多了!”
她指着猪圈里抢食的猪,“叔,你看,猪也喜欢吃香香甜甜的东西。”
大队书记眯着眼睛瞅了半晌,突然间指着旁边的石槽问:“这是啥?灰不溜秋,跟土似的。你们高粱壳子不够用,也不能胡乱对付。猪都养到这个月份了,要是死了,你们自己哭吧!”
现在养猪可是农村的重要经济收入。一头大肥猪能卖200块钱呢。他上回听到万元户的事,也留心听了回广播,那个广东的万元户就是靠养猪积攒下来的钱。
田蓝笑道:“叔,你误会了,这是草粉。我们把干草打碎了然后发酵,得出这个来喂猪。虽然草料的碳水化合物含量少,但它们富含蛋白质,可以充当精饲料。其实在营养吸收方面,人和动物也差不多。比方说我们天天高粱饼子窝窝头,一点鱼一点肉一个鸡蛋都吃不上,那人肯定长不好。为啥?因为缺乏蛋白质呗。发酵了干草,这草里的微量元素维生素还有蛋白质,猪吃的都能吸收。营养均衡,自然就能长肉。”
大队书记被绕晕了,啥微量元素?他听都没听说过。
不行,不能被这帮知青牵着鼻子走。他过来可是说不能卖酒的事的。
陈立恒一直跟着呢,闻声立刻算账:“那可不行,叔,你要是早点说,我们停也就停了。现在,几百块钱放下去了,光一个鏊,百十斤重呢,我们花了上百块钱才买到。还有着七七八八的家伙什,哪个不是真金白银买的?我们就指望着大干一个月,好歹先把本钱赚回来。”
大队书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钱,我看也没啥呀。”
田蓝一本正经,噼里啪啦爆出的一大串数据。什么锅呀什么桶还有什么做酒的菌种,那都稀罕着呢。不然为啥他们能用高粱壳子酿出酒,人家就只能用高粱呢。
“卖两头大肥猪都不止。”她煞有介事,“本来就没个挣钱的营生,现在还倒欠这么多钱。叔,你是成心不想让我们活下去。”
他的老天爷哎。
大队书记被吓到了,生怕这姑娘一想不开再去跳河。前两天会计去公社开会,可是传达了上面的精神。现在知青工作是重中之重,一定要维持稳定,注意留守知青的情绪,不要闹出乱子来。
他狠狠心:“500块是吧?大队出,这钱大队出了,全当是花钱保平安。”
田蓝和陈立恒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大队书记能这么豪气。
可惜他当家不管账,手里抓钱的人直接两只眼睛往上一翻,手一摊,就两个字:“没有!”
大队书记急了:“咋就没呢?这才刚说过秋粮。”
会计有话等着他呢:“买种子,买化肥,买农药,哪个不要钱?马上就要年底了,社员累了一年,难道不分钱?就算有钱,咱能随便乱花吗?这可是集体的钱。你是一句话说了,500块钱就补贴知青。你问问广大社员同志同不同意?500块哎,够干好多事了。”
大队书记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田蓝趁热打铁:“我们已经跟村里的知青都说好了,大家一块劳动一块学习一块准备高考。我们还要成立一个知青突击组,学习工作两不误。现在撂挑子,大家怎么办?”
基层领导班子彼此间没多少权威差距,大队会计就敢威胁书记:“孩子们都忙得好好的,你这做叔的不给帮忙你还捣乱,你不是诚心招孩子们恨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想不想你家二柱和应子放个卫星?咱们赵家沟多少年没抽过读书种子了。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你别浇冷水!”
大队书记还想说什么,田蓝已经嫌他肉,直截了当道:“好啦,叔,谁来咱们赵家沟找事儿,你就让他们上咱知青点。我倒是要看看,当官不为民做主,一点也不管我们之间死活的,到底谁批.斗谁!”
大队书记悚然一惊,干脆不吱声了。
前些年革命积极性最高的是谁呀?就是这帮知青。别说公社干部了,县里的干部都被他们揪出来戴着高帽子,沿街游.行。
伟大的主席还说让贫下中农教育他们,天地良心,他们不给贫下中农找事儿,贫下中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谁让那会儿下放知青人多,个个都是壮劳力,嘴巴还一套一套的呢。
现在知青拿出了横劲儿,大队书记就蔫巴了,只能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管不了你们。能回城早点回城,在这闹腾个啥?”
有本事,回城里闹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赵家沟一把手,陈立恒如释重负,笑着看妻子:“可以啊,软硬兼施。”
田蓝白了他一眼,极为傲气:“这算啥呀?人民内部之间的一点小矛盾而已。”
想当初他们要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那面临的局势可复杂多了。别说大地主大资本家了,连汉.奸他们都得去策反,不发展那些白皮红心的,抗日怎么取得胜利啊?
陈立恒笑弯了眉眼:“哎呦,杀鸡焉用牛刀?”
田蓝推他:“呸呸呸,快点去,赶紧弄水泥来,别耽误了做事。”
陈立恒动作挺麻利,跑了一圈没找到水泥,但他弄来的石灰。这玩意儿在本地倒不稀罕,因为附近就有石灰厂,专门烧石灰。
田蓝原先以为要在池子里刷石灰,就像粉刷墙壁一样。
结果没想到陈立恒带着人将干石灰撒在发酵池的壁和底部,然后拿铁锹不停地拍打,一直拍到石灰和泥完全融合,不渗水为止。
田蓝在边上瞅了半天,十分担忧这种代替模式不靠谱。
不过鉴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证明,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还是相当强大的。起码一池子蒸熟了的高粱壳子放下去,一直到发酵成功捞起来,池子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家如释重负,赶紧开足马力上工。
蒸出来的酒多了,剩下的酒糟更多。100斤高粱壳子出15斤酒,能发酵出差不多150斤的酒糟。这一天下来,差不多40斤酒,400斤酒糟,知青点的猪就是放开肚皮吃,也吃不完啊。
田蓝拿出当年做买卖的天赋,直接对外卖酒糟。也不贵,两分钱一斤。往前数十几年,啤酒厂的酒糟就是这个价。人家已经是半卖半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