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家不用翻山越岭,就在自家门口便能买到新鲜出锅的酒糟,赵家沟的社员不乐意才怪哩。
酒不是人人都要喝,可猪是家家户户都养着的呀。农民一年忙到头,不就指望自家养的猪和鸡能出点钱吗。
所以出乎知青们的意料,这个酒坊排队买酒糟的人比买酒的人还多。
当然,大集体时代,农民没闲下来的时候。即便现在是冬闲,所谓的猫冬时节,生产队也会组织大家挖水池,挖塘泥,甚至修整道路,为开过春来的农业大生产做准备。
所以大家都是拿瓶子和桶排队。一家一户都贴上自己的名,等忙罢了过来再拿打好的酒和酒糟。
这样两相便宜,也挺好的。
大队会计一直偷偷观察着酒坊哩。他家儿女就在酒坊里上班,只要问几句,不用拨算盘,他都能算出来账。
高粱壳子不值钱,粮站往外面卖,100斤也不过一块钱,等它变成15斤酒,可是22块5毛钱。剩下150斤酒糟,卖出去就是3块钱。刨除成本,毛利润高达24块5毛钱啊。简直堪称没本的买卖。一天下来,能坐着挣50多块钱。
这是什么概念啊?现在赵家沟最好的生产队,一个拿10个工分的壮劳力,干足一整天,也拿不到一块钱。
整个知青点满打满算,现在也就15号人而已。好家伙,光是酒坊,他们一个人挣的钱都抵得上人家三个了。况且还有养猪场,就靠着这些酒糟,养上10头肥猪都不成问题。到了年底,那可是2000块。
大队会计越算越心里热乎,赶紧将两个孩子叫到跟前,认真地强调:“你们好好学,把技术都学到家。到时候,必须得能撑起酒坊。”
他小儿子长平不以为意:“哪里轮到我们?人家老九和兰花花搞出来的,要不是他们城里的知青走光了,少了人干活,人家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会计狠狠地瞪了眼儿子,恨不得戳他脑门子:“你个憨货,你不会动脑子想想?城里知青都回去了,老九和兰花花就不回去?人家都放话了,明年考上大学就走。到时候,他们还能把酒坊扛在肩膀上带走不成?”
长平嘟囔着:“考大学又不是张嘴说的事。我们高中,还有周围十里八乡的高中,我就没听说有一个人考上。到时候考不上,他们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当一辈子的农民。”
要不怎么说叫鲤鱼跃龙门呢?就是大学难考啊。能通过预考,坐在高考考场上,那都是能耐。
比他小一岁的秀秀不以为意:“那可说不定,我看老九哥和花花姐成绩都很好。咱们抓耳挠腮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的题目,人家看一眼就刷刷刷给答案了。而且他们外语多好啊,英语叽里呱啦,还会唱俄语歌呢。”
唱的是啥,她没好意思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唱歌的时候,老九哥就看着花花姐笑,那眼睛还戴着钩子,和折断的莲藕一样,一拉老长一段丝。
她今年17岁,才高中毕业,家里还没来得及给她说对象。这时代的农村也不流行自由恋爱啥的,她根本就没经历过男女之事。
可她私底下大着胆子想,将来她要是找对象,一定得和老九一样。不对,应该是要和兰花花跟老九那样。不用说话,也不用做什么,人家一瞧,就是两口子。
大队书记深以为然。他倒不是坚信城里的知青就一定能考上大学。相反的,他认为这事成功的概率不大。
为啥?
因为就算刨除前年那匆匆忙忙的一回,去年和今年都已经举办过正儿八经的高考了呀。
这老九和兰花花要真是状元种子,下凡的文曲星,也早应该考走了。哪至于因为无法回到同一个城市而直接投河自尽呢?书本总是放下的时间越长,学问越稀疏啊。
会计相信的是,如果明年他们还没考上,估计他们就彻底死了心。赶紧办了离婚手续,早早回城。
到了那时候,酒坊不还留在赵家沟大队吗?
长平恍然大悟:“就是啊,他们本来就是城里人,哪有人不想回城的,除非疯了。”
秀秀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冒了句:“他俩肯定能考上,他们学问可好了,就没他们不会的。”
大队会计才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呢,摆摆手道:“能考走了不是更好吗?你俩都老大不小了,也该为以后打算。不想一辈子地里刨食,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长平摇头,极为现实:“有二柱和英子呢。肥水不流外人田,知青真走了,也是他俩接酒坊的班。”
说着,他还默默地看了眼自己爹。
气得会计吹胡子瞪眼:“怎么?还嫌你们爹不是官哦?所以要你们好好学技术。到时候,你们能撑起酒坊,就能争这个位置。”
长平打蛇随棍上,赶紧撺掇他爹:“那爹你想办法给咱们酒坊批山芋呗。现在就一种高粱酒,人家从别的大队跑过来都嫌弃了,说比不上公社,那边还有山芋酒和玉米酒呢。”
玉米不行,虽然它产量高,一亩能产六七百斤,但它是大队交公粮的主力军。平常大家吃的都不多,更别说专门拿出来酿酒了。
可山芋不一样啊,一亩山芋能长一两千斤,粮站却不愿意收山芋当公粮。而且这玩意儿吃多了烧心,大家宁可吃高粱米。既然可以划拉山芋做粉丝,为什么不能拿出来酿酒呢?他们算过了,酿酒的利润可比做粉丝高。
大队会计瞪眼睛,满脸严肃:“这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粉丝能当口粮吃的,酒能当饭啊。”
长平两手一摊,恢复了惫懒的模样:“那可没辙了,想学技术,还不出点血,我都想不明白老九和兰花花为什么要教我们?他们走了以后,酒坊好不好,关他们什么事?”
会计被儿子堵的说不出话来,端起酒杯都咽不下去。他想了半天,到底没胆子再去触大队书记的逆鳞。
酒坊用高粱壳子酿酒,勉强算是没有影响国家备战备荒的大方针,好歹打了个擦边球。
现在山芋可是正经的口粮,动了山芋的话,那老顽固能跟人拼命。
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一推三二五:“怕啥?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你的山芋,不用山芋,人家也有办法作出山芋酒。”
长平嗤之以鼻:“高粱那是有高粱壳子,你是想让我们拿山芋藤酿酒吗?”
会计被儿子堵得胸口都闷了,只能吹胡子瞪眼睛:“所以要你们好好学习,人家能拿高粱壳酿酒,你咋知道山芋藤不行啊?说不定人家就有办法。”
大队会计还真是对城里来的知青信心十足。
可事实上,田蓝压根就没打山芋藤的主意,酒坊才开张,高粱壳子够用,他们还顾不上开发新品种呢。
田蓝忙着做粘豆包,陈立恒爱吃这口。因为口感好,而且顶肚子,吃了不容易饿。
只不过上辈子,他俩的胃都不太好,吃了粘豆包不容易消化,所以得克制着吃。
现在拥有了年轻健康的身体,又有现成的高粱面,不饱饱口福真是对不起自己。
陈立恒坐在灶堂门口,手里搓着玉米粒,有些遗憾:“可惜没蜜枣也没红糖,不然味道更好。”
加了红枣和红糖的高粱面粘豆包,真是又香又甜。
白糖是奢侈品,现在的人普遍依靠糖精增加甜味。他知道这玩意儿吃了对身体不好,所以不愿意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