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会计也没搞小动作,其他普通社员家庭出身的中学生,他也一并叫过来了。
自家的小孩,他在家里已经耳提面命过,跟他们讲了在酒坊上班的好处。卖酒能挣钱,他们工分就高,不差钱。而且酿酒虽然是体力活,但怎么也比下地种田轻松,何况还有技术含量呢。
放眼十里八乡,别说整个公社了,就是县里,他都没听说过谁家酿酒不用粮食。
一招鲜,吃遍天。
可其他社员家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叮嘱啊。他生怕这些小孩楞头青,觉得酿酒耽误他们下田干活,不愿意来酒坊上班。
所以,身为大队干部,他抢在田蓝开口之前发话,一本正经地打官腔:“你们要端正态度,酿酒,是件为社员同志服务的大好事!一定要做好这件事,把社员所想所需都放在心上,这才是国家想要挑选的人才。”
得,真够能扯的。把酿酒的事情跟高考的选拔标准都放一块儿说了。
田蓝忍俊不禁,赶紧点头,也满脸认真:“各位同学好,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我们要以国家需要来时刻调整自己的人生目标。现在,国家开始用高考的方式选拔人才。作为新时代的青年,我们要有勇于担当的精神,得主动站出来,让国家挑选。不过大家都知道,准备考试是个费钱的活。咱们赵家沟是啥条件,大家心里都有数。大队能够为我们提供的就是支持,但我们都有一双手而且都这么大年纪了,总不好意思再伸手问大人要钱。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靠卖酒挣点钱,好准备考试了。我也只敢在心里想了想,还是大队关心我们,主动说办酒坊的事。我就想问问大家,如果都有着心思的话,那我们要不要把这酒坊办起来,好有钱明年参加高考?”
回乡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动。
说实在的,在没高考的年代,还坚持上完高中的人,不管怎么说都能谈得上一句热爱学习。
以前是没机会,只想等着推荐上大学,不知道啥时候才轮到自己。
现在能够上场考了,无论水平如何,好歹是骡子是马都能牵出去遛遛。
他们要是不心动,才怪哩。
本来大家就是在心里想,不敢说给旁人听。怕人家说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现在大队出面,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还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工作场所,杜绝了旁人追着他们嘲笑的机会。
这么好的条件,他们要是不试一试的话,都对不起自己。
会计家的小女儿秀秀先开口:“兰花花,你说让咱们干啥吧,只要你发话,我保证没二话。”
田蓝趁热打铁:“好,就要你这句话。我是这么想的,酿酒这活,起码一半时间是等待。咱们一边干活一边学习,算半工半读。到时候组织起来共同攻克难题,争取过完年后先通过预考,起码能参加今年的高考。”
有人打头阵,其他人也跟着表态:“行,一边干活一边复习,没问题。”
既然大家的态度是一致的,那就别耽误功夫了,现场开始分工。有人力气大,那就负责搬运的活。有人在学校学过培育5406菌,那不用说了,必须得过来做曲子。还有人不喝酒,那正好了,负责卖酒。省的耗子掉进米缸里,卖的还不够喝的。
她这边忙忙碌碌,那头陈立恒也凭着两只脚板走去了供销社。
虽然供销社站柜台的社员下巴抬得很高,但酒坊的工人倒挺好讲话的。听陈立恒说是赵家沟大队会计介绍来的,绰号老酒鬼的酿酒师傅叼着旱烟袋,直接带领陈立恒去看他们的酒坊。
他随口问道:“咋想起来看这个了?这有啥好稀奇的?”
陈立恒留了个心眼,含糊其辞道:“我是下放知青。”
老酒鬼恍然大悟:“哦,你是想回城酿酒啊,我还以为你们大队想自己搞呢。”
陈立恒都汗颜,这人怎么一点儿竞争意识都没有?当年他们聚龙山根据地做生意,还要跟人竞争呢。
也难怪,现在的供销社属于买方求着卖方市场的状态。他们从来不愁东西的销量,就算货物卖不出去也和他们没关系。
况且不要票的散装酒,什么时候愁过销量啊?他们只怕酒太少,托关系找上门买酒的人太多,到时候得罪谁都不好。
公社酒坊的酒也是依靠土法酿制,没勾兑的概念,纯天然蒸馏。酒的度数要如何把握?依靠的是控制酒头和酒潲子的量。
他们做酒的工具是口大地锅,篦子是拿竹竿做的。扣在地锅上的是正儿八经的大木笼,直筒的,直径和地锅差不多,足足有1米2高,小孩子要躲在里面的话,外面人根本看不到。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接酒的天平和装酒的缸,以及熟铁制成的鏊。这是现在常见的烹饪炊具,长得跟锅挺像的,就是特别厚。加上尺寸大,一个大鏊足足有百十斤重。
可见酿酒要巧劲也要狠劲。
酿酒,要经历发酵的过程。公社的酒坊在地上挖了七个池子,约摸三米长,一米宽,深大概1.2~1.5米之间。池壁抹了水泥,防止发酵的时候,泥巴和粮食都混一块儿了。
酿酒师傅当真不藏私,带着陈立恒从头看到尾,还在旁边指点介绍:“酿酒不难,也就是那几个步骤。第1个是采麯。你看看,我们这里用的是大麦还有谷糠这些。你瞧瞧,那边是打面机,大麦打烂了,变成糁子才好上锅蒸。得蒸熟了,然后拿出来晾凉了,差不多过10分钟吧,等到不烫手了,再把谷糠拌上去,搅和匀了,然后就是放在模子里,人光脚上去踩,踩成砖头的样子,这活就算完了。记住了啊,这一步得姑娘家来做,而且最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陈立恒满头雾水:“这有什么讲究吗?男同志不能干这活?”
这算哪门子封建迷信啊?
老酒鬼哈哈大笑,还冲陈立恒眨眼睛:“姑娘的脚香啊,要是大老爷们的脚上去踩,你说喝酒的人想到酒是怎么做出来的?不得恶心死了。这大姑娘三寸金莲,酒的味道都不一样。”
陈立恒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和社员的恶趣味多计较。
老酒鬼倒觉得自己挺幽默的,还乐呵呵的带着陈立恒继续参观。
“麯块做好了以后就是等发酵。要先晾上几天,跟晒泥砖一样,等它彻底凝固了,挪到房里,地上铺好了麦秸秆,麯块就一块一块地码好,放得整整齐齐的。上面得放干草,保持湿润。这要每天都得洒点水,不然没办法发酵。过上半个月啊,你再过来一闻,乖乖,那叫一个香。这就说明发酵完了,采麯结束了,后面这些麯块都晒干了。”
光有麯块当然不行,酒是靠粮食酿出来的。
同样的,不管是红薯干、高粱还是玉米,都要经过发酵的过程。这步骤和做麯块有点像,无论哪种原料,都要先打成糁子,上锅蒸熟,出锅晾到差不多20度左右时,再把发酵好的麯块加进去。
陈立恒看着酒坊的工人砸碎了麯块,搅拌在晾凉的糁子里,搅和均匀了,然后再倒进发酵池,上面先铺麦杆,接着再加一层泥巴,必须得封闭严实了,千万不能漏气。不然这一池子的料就彻底毁了。
“等着吧,继续等,差不多过一个礼拜,这料就熟了,可以上锅蒸酒了。你记住了,各种料不能混在一起,不然酒就废了。”
陈立恒恍然大悟,难怪要挖7个池子呢,原来是方便每天都下料出料。
他笑着问:“那人家五粮液是分别酿好了,再混合在一起的吗?”
老酒鬼磕磕烟锅,满脸坦荡荡:“这我哪晓得?我像是能喝得上五粮液的人吗?”
陈立恒哈哈大笑,恭维他:“别说五粮液了,茅台你也喝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