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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1 / 2)

众人再一看,顿时傻眼。

当然痛了,你个憨货,蜈蚣咬了你,你不知道吗?

几乎是瞬间,田蓝就感觉自己的大腿根部鼓起了一个包。那是淋巴结的位置。被蜈蚣咬的脚踝更是直接变成了紫黑色。

大家都傻了,赶紧问牛车大爷要怎么办。

结果大爷挥挥手,完全不当回事:“不用管,痛一夜,等明天鸡叫就好了。”

大家难以置信,这跟鸡叫有什么关系?

结果大爷却振振有词:“因为蜈蚣怕鸡呀。只要公鸡一叫,蜈蚣就被吓跑了。”

晕死!

这都是什么逻辑呀?

半个世纪后,赵丹萍回忆起此事,依然一边说一边摇头,感叹不已:“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也不晓得是怎么捱过来的。”

她描述的绘声绘色,说到田蓝出糗的时候,连记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她感慨万千,记者追问:“那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没怎么处理,敷上草药抬回宿舍,她就痛了一夜。痛的直打滚的那种痛,特别痛。不过不晓得是痛麻木了还是的确如此,反正到鸡叫的时候,她就感觉好多了,还睡着了。就是那个腿呀,肿的跟大象一样,后面一个礼拜她都只能拄着拐杖下地。”

记者惊叹:“她都那样了还下田?”

赵丹萍点点头,感叹不已:“要说拼,要说呕心沥血,田蓝是头一份。你们老喜欢说她开了外挂,无所不能,我特别不同意这一点。因为你们说这些话,其实是抹杀了她的努力。为了寻找合适的样本,她是拿着放大镜一棵棵的看过去的。每一个新品种的育成,都凝聚了育种人的心血。谁的成绩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付出了汗水以及心血。”

记者保持微笑:“你们的努力取得了惊人的成效,所有人都该感谢你们的努力。”

“不能光感谢我们,要说我们所有人都该感谢不断奋斗的自己和其他人。”赵丹萍又开始感慨,“不过努力有成果倒是真的。田蓝发现特大粒的黄豆,也就是腿被蜈蚣咬伤后的那个礼拜。她拄着拐棍走路不稳当嘛,又掉进田里了,刚好就发现了那几株黄豆。我们以此为母本进行杂交,现在黄豆的亩产量已经增加了三倍。”

记者笑道:“那算不算因祸得福?”

赵丹萍笑着点头:“还真有点那个意思。每次田蓝特别倒霉之后,她都会有些新发现。比方说野生稻的天然雄性不育株,就是她在找种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坑里,才无意间瞧见的。”

记者立刻追问:“但是为什么田老师没有继续进行杂交水稻的实验?据我所知,那个时候好像不存在禁忌,所有人都可以一块儿研究。”

赵丹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研究杂交水稻是举全国之力,各个省市都有育种人员到达海南,大家一起田头搞科研。所有的评比也是在田里进行的,谁的庄稼长得好,大家都会彼此讨要种子,回去以后做进一步研究。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那个时候不存在。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单位,但所有人都是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不分彼此。包括杂交水稻的保持系恢复系,无论种子还是种植方法,大家都是共享的。”

“那为什么田老师没有再继续研究下去?按照她留下的手稿内容,她对这方面的见解已经很透彻了。按道理来说,如果继续研究,应当能够出很大的成果。”

赵丹萍笑了起来:“就是因为当时杂交水稻的研究已经很热闹了,全国有很多人在做这个事。她认为很快就能出成果,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粮油粮油,粮食的问题已经有人在解决,那她就去研究油。”

“所以她将大量的时间都放在了高产海蓬子和毛叶山桐子的研究上了?”

赵丹萍纠正了她的说法:“田蓝最早开始研究海蓬子,其实也不是因为油,而是为了改良盐碱地。当时海南遭遇了台风,我们的实验基地附近有大片农田经历海水倒灌之后,地里全是盐粒,根本没办法种庄稼。她就用这些地做研究,专门培育耐盐碱的作物。刚好有一种海蓬子吃盐的效果很显著。那个时候海蓬子就是一种野草,被用作饲料,而且牛羊还不能多吃。她在这个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研究,提升了海蓬子的品质,把它变成了现在大家饭桌上常见的蔬菜。而且海蓬子的种子产量也提高了,可以榨油。”

记者一边听一边点头,补充了一句:“所以说她做的事情是人无我有。像研究吃盐植物,用以改良盐碱地,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赵丹萍笑着点头:“还真有些这个意思。她在这方面继续深入研究,也和她最早在宁甘农场改良盐碱地和经历有关。高台鱼塘咸水冰适用的是冬天寒冷而且咸水资源丰富的地区。像在海南,就没办法用这招,我们的基地冬天根本就不结冰。像在极度干旱的退化草场以及半沙漠地区,也没办法做这事,因为不管淡水咸水,都没有那么多水。既然不能利用水做文章,不能依靠谁洗干净地里的盐,那怎么把盐提取出来?就是靠植物。”

记着认真道:“这是条没人走过的路。”

赵丹萍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也未必,国外当时已经有人在研究吃盐植物了。像美国,阿根廷,澳大利亚都有利用狗牙棒、高冰草、四翅滨藜这些来改良盐碱地改善退化草场的经验。田蓝的英文水平很高,她可以不借助字典,自如地翻译外国文献。我们自己之前也有利用相关植物的例子。她非常善于学习,总是能够从大量的文献里找出最有研究价值的部分。不过系统具体有目标有针对性,并且将盐生植物形成了一个产业链,还是田蓝开始的。像大规模推广四翅滨藜,完美地解决了奶牛的饲料问题,还极大地改善了土壤盐碱化。以及大规模筛选吃盐植物,为各地选择最合适的植物种类,都是她当时做的工作。”

记者感叹不已:“那很不容易呀,每一种植物都要做无数次试验,不仅要能生存下去,还得有效降低土壤盐分,长出来的植物还必须是有用的能够为农民为牧民增加经济效应。现在回过头看做到了这些,是不是近乎于梦幻般的经历?”

赵丹萍笑了起来,有些感慨的模样:“说到我们年轻时候的经历,现在的人有很多误解,一部分人觉得那是黄金时期,所有人都很纯粹地集中做一件事。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那是一个极为灰暗,完全没办法做事的时代。我觉得双方的观点都有失偏颇。”

记者笑着问:“那您认为这是一个怎样的实际?”

“疯狂又单纯吧。”

赵丹萍调整了下坐姿。因为长期劳累,她有严重的椎间盘突出,即便是久坐都不能。

能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儿了,她才继续说下去。

“疯狂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经常被称之为打了鸡血,热血上头,脑子不清醒。这话也不算是诋毁,因为当时整个环境确实挺混乱的。这么说吧,我们在南崖基地,最危险的不是毒蛇也不是蝎子和蜈蚣,甚至不是山洪,虽然这些带走过我们同伴的命。但在那个时代,还有更多的人丧身于武.斗。”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很多人会认为你自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掺和这些事情,那麻烦不会找上门。事实上并非如此,派系斗争最严重的时候,我们是看到机关.枪找上门的,对,就是枪。你必须得站队,你必须得选择一方,当真会直接绑了你过去。不要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子。有的人死的时候都稀里糊涂的,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死。跟他们比起来,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是候鸟。”

记者追问:“您的意思是?”

“候鸟嘛,育种人就是候鸟,南繁北育,是我们的生活常态。在海南,当地的武装造反.派,那时候基本上都有武装,砸开兵器库抢夺武器是很常见的事情,什么动机关.枪动大.炮已经不算什么了,我知道的最厉害的地方连军舰都用了,经常会火拼。但是他们认为我们这些育种人不是海南人,是过来出差的。所以在解释清楚我们的身份之后,不管哪个派系都不再过来试图拉拢我们加入了。不要小看这一点,这让我们整个队伍都轻松下来了,海南的育种基地就成了我们的世外桃源。比方说田蓝他们,虽然是三江农场的人,但长期待在海南,本单位的派系也不稀罕拉拢他们了。关键时刻他们人不在嘛,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后来虽然很多人被打倒了,我们还能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

记者笑出了声:“就是两不管?”

赵丹萍点头:“对,成了逍遥派。当时全国的科技人员包括研究火箭这些的,都会有很多人被批.斗,被打死的都有。搞农业的也少不了被打砸抢,是很混乱的状态。但是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躲过去了。

当我们发现这个特点的时候,有些出身不好,很容易被当成运动对象的同志,也开始打申请到海南来做育种。物质生活上是很辛苦,吃不好住不好,还要担心被毒虫咬,但精神生活非常充足。

所有人,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个省市,这么多农业科技人员聚集在一起,大家经常讨论,彼此切磋,那个真的是思想火花不断发生碰撞,很多奇思妙想就是在田头在泳池产生的。

我们那个时候也无所畏惧,再不可思议的想法,只要有人提出了,然后说服了我们,我们当中就有人开始做试验。事实证明,打破迷信,不断进取,才是获得进步的最好方式。”

赵丹萍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她双手高举画了一个大圈:“这个范围很广的,举全国之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志将我们的想法,我们的种子带去了全国各处,然后在各个地方进行试验。比如说高产海蓬子,比如说冰菜,比方说洋菠菜,比如说四翅滨藜这些,不是我们到处跑着做实验,我们一个团队的力量能有多大,而是大家从我们这里拿种子,在各个地方种植。种下去之后长成什么样子,种植几年以后,土壤盐分下降了多少,做饲料的话禽畜肯不肯吃,吃了以后又长得怎么样,产奶量如何,都是各家自己做记录,然后数据汇总,彼此再交叉对照实验,得出结论。不是一个人做的,没有一桩成果是单独的一个团队完成的。我们都获得了别人的帮助,也为别人提供过帮助,是一个整体。”

记者点头,下了定论:“就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赵丹萍大笑:“其乐融融谈不上,彼此争的面红耳赤,在田头差点打起来的不少见。跟你们想的什么文质彬彬的学者,君子动口不动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想想看,我们那个时候才多大?都年轻气盛的很。最有意思的一回,打完了之后赢的人回去仔细琢磨了感觉是自己想差了又跑回头找挨打的人道歉,完了让对方揍一顿出气。”

记者跟着大笑:“还能这样啊?”

“对,就是这样。打架前打架中打架后我们都是同志,因为把你当成同志,我才跟你争论。不然的话,我理都不会理你的。我说了嘛,那个年代单纯又疯狂,搞研究也很疯狂的。废寝忘食什么的是常态,百折不挠也是常态。大家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要解决一穷二白,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吃不上好东西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