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秘书坐拉行李拖拉机上的山,这会儿已经站在部队营房前等待。
他瞧见满头大汗的学生和老师,笑着招呼:“赶紧过来吃饭。王老师,赵老师,你们的行李已经放到营房了。唐薇同志,你单独一间房。吃过饭就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赶紧说。过两天部队拉补给的时候,给你们一并拉回来。”
这种亲切的语气是赵老师在山下难以听到的。夫妻俩立刻挺起了胸膛,连面上都泛着光。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感觉郭秘书有些亲切过头了。赵志远毕竟是老右,怎么能这样毫无芥蒂呢?
不把这两口子老右身份当回事的,还有七连的官兵。
大家在食堂吃午饭时,七连连长还特地过来打招呼。除了表达对大学生们上山搞调研的欢迎之外,人家重点就是跟夫妻俩请教:“你俩是搞农业的,你给我们看看,这个秧怎么就插不下去?”
两口子原本一人正在喝汤,一人正在吃玉米饼,闻声他们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点头道:“那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搞得连长挺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强调:“不急不急,先吃饭再说。”
然而夫妻俩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哪里还能安心吃下去。他们匆匆喝完汤,抓着饼子和窝窝头,就站起身表示:“我们一路走一路吃吧。”
大学生们见状,怎么还好意思屁股继续黏在板凳上,大家都赶紧放下筷子,抓起杂粮馒头跟着走。
田蓝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赵老师不会做人。
也就是这群大学生,虽然邪火烧的有些旺,但总体来说还是一颗红心向国家,对于搞建设有着蓬勃的激情。要是换了其他人,就这一顿饭,保不齐人家就恨上没眼力劲儿的夫妻俩了。
就你们能,就你先进,连饭都不吃。看你们以后还怎么能怎么先进。
连长倒是挺高兴的,在前面大步流星地带路。军垦农场,即便是常规作战的部队,也一手锄头一□□,得开荒种地。
七连驻扎山上之后,同样开成了一片荒田。大家秉承精耕细作的原则,可秧苗插下去之后,根就没立住,干脆浮苗了。
连长有些心焦:“我们队里有农村兵,说这种情况晒田就好。可是田也晒过了,种下去还是这样,补了两次秧苗都不见好。要是现在解决不了,估计今年就收不了庄稼了。”
他如此一说,大学生们才意识到这里的秧苗的确有些不对劲。现在都已经七月份了,就是他们自己种的秧苗也早就返青,挺直了腰杆。
可这里的秧苗好了,歪歪倒倒的,还有些叶子都发黄了,显然没能站住。
大家左右瞟瞟,有人大着胆子开口:“是不是肥没施够啊?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不能因为在山上肥不够,就少下肥料啊。”
连长看了他们一眼,没吭声。陪着一块儿过来的战士却未能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别说外行话了,我们这里的土不肥啊?就是太肥了,所以才有问题。”
王老师蹲在田埂边上,伸手进去试了试,然后肯定地点头:“这边都是冷浸田吧。”
连长点头,没有否认:“对对对,是穷山垅田。常言道:丘小如瓢深齐腰,冷水浸泡锈水飘,一年只能种一造,常年亩产一担挑。不是这种田没人种,也不会轮到我们开荒。我们也知道田太烂了,掺了沙子,晒了田,可还是这样。”
王老师跟赵老师都蹲在田边,仔细观察一番,又围着田埂整整转了一圈。夫妻俩商讨过后,才给出结论:“水没排出去,汪在里面,所以秧苗栽不下去。”
大学生们满脸茫然,还有人指着田蓝道:“不对呀,她的秧苗不是直接泡在水里吗?可也长得好好的。”
王老师摇头:“不一样,她那个是活水,水里有氧气可以供秧根做呼吸。这个是死水,水又毒,秧苗就烂根了,也不可能扎下去。”
田蓝补充道:“这是水和气的问题,还跟水温相关。像这种山谷的冷浸田的特点就是山高水冷日照少,水稻是喜温喜光热的,泡冷水的时间长了就好比咱们在水渠里呆久了,腿会吃不消的。”
她一说水渠,学生们就恍然大悟。的确是不行,稻子就是夏天长的,那么冷谁受得了冻啊。
王老师点头道:“对,所以我们得解决掉冷水。”
怎么解决?挖沟排水。
冷浸田的地下水位置高,泥土长期泡在水里,土里的营养也跟着水跑掉了,加上有机质在冷水中分解受限,就不能给庄稼提供生长所必需的足够营养。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得把多余的水排掉。挖主沟,挖环形沟,深挖沟,三沟齐下。沟的深度要达到稻田犁底层以下,不然没办法排掉水。
王老师说了排水的问题之后,又提到了增加肥料:“这边的泥土烂糟糟的,有机质虽然多,但不容易被庄稼吸收,得针对性地补充肥料。”
她仔细介绍了如何施肥的问题,听的连长一个劲儿地点头,还感慨不已:“这到底是专业啊,我们糊涂了半天,你一下子就讲透了。”
有大学生小声嘀咕了句:“就是个白专。”
田蓝做出疑惑的表情,眼睛盯着发话的人:“那你是说她懂还是不懂呢?白就是不懂的意思,白字先生白丁都是说人家没有。专又是精通,你这说人又精通又不精通的,到底想说啥?”
那大学生想要强调自己表达的是路线问题,可又被她绕进去了。的确,白确实有那么个意思呀。
田蓝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不客气道:“让你们帮着出主意呢,你们就站在这里发呆说风凉话吗?白吃了人家的饭,还真是白。”
大学生们都要气死了,他们也没免费吃。虽然大家出门的时候没带粮票没带钱,但都记着账呢,到时候是从他们的支出里扣的。
田蓝将熊孩子的精神进行到底,专门让人当场没脸:“这山上的东西跟山下的能是一个价吗?光把东西背上来,就花多少精力。占便宜就占便宜了,还非得在人面前吧唧嘴,不嫌丢脸啊。”
大姑娘小伙子们一个个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对面就是个小妹妹,请把硬起来的拳头放下去,省得人家说他们欺负小孩。
高卫东没好气道:“话都说完了,还让我们说什么?也没人问我们啊。”
田蓝冷笑:“我现在问你,你倒是能跟我说个门门道道出来啊。我问你们为什么其他地方在冷浸田里掺了沙子稻田就得到了明显的改良,但这里却失败了?”
连长来了兴趣:“对对对,这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们有兵,他们老家也有这种田,掺了沙子以后效果很好,当年就增产了100斤。”
学生们面面相觑,还有人试探着说:“是不是你们沙子没选对呀?沙子也分很多品种的。”
连长皱起了眉毛:“还是啥情况?就是普通的沙子,你们还当是金子呢。”
田蓝也跟着摇头:“沙子的性状虽然有讲究,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关键。想要研究问题,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蹲下身弯下腰,别背着手光看。你孙悟空在世火眼金睛嚒,一眼能瞧出什么来呀。你们的手有没有伸进稻田里试探一下水温,摸一摸泥土到底是什么性状啊?屁事都不干,光在这儿夸夸其谈。我都搞不明白了,到底谁给了你们勇气,张嘴就来的还挺理所当然。”
郭秘书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田蓝是在针对这群大学生。当然,他能够理解初中生那点儿暗搓搓的嫉妒心理。
不过为了防止两边又吵起来,他主动将问题抛回头:“那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呀?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田蓝却不直接给答案,非要大学生们自己动手实践:“你们往下挖,挖完之后仔细观察泥土的性状,然后再告诉我答案。”
连长赶紧喊停:“这可不能挖,我们插了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