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伯找我,致远你慢慢吃。”
“欸,不是——”
不等谌致远把话说完,应煦已经大步离去。
应煦去了学校南门。他二伯在南门的站台下了公交车,怕找不着地方,就在那里候着。应煦过去的时候看到他躲在站台的遮阳棚下,不自在地搓着手,让开一个个忙着上下车的年轻大学生。
“二伯。”
他走过去,喊了一声。
“哎。”
应二伯迎了上来,看见他身上干净体面的衣服,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几分。是那种想要努力展示热情,但藏不住无措的表情。应煦学的表演系,把应二伯的神色看在眼里,眼神微微黯淡。
“您这时候过来,还没吃饭吧?”应煦问他,语气是惯常的熟稔。
“嗯,嗯,吃了,吃了。”应二伯先是这么说,似乎是反射性得出的答案,说完又改口:“说错了,我还没吃,你吃了么?”他用声音询问着,那双被皱纹挤压得又小又暗的眼睛也在询问着,一闪一闪,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应煦摇了摇头:“我也没吃。二伯要不要尝尝我们学校的美食?”
应二伯又变得犹豫了,但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行,你看着来。”
应煦挑了家看着干净明亮的小店,邀应二伯进去,按照应二伯的口味给他点了份饭,想了想,给自己也点了一份。两人坐下,等着吃饭的时候,应煦先问起来:“对了,二伯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今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洋洋洒洒铺出明媚的暖色,着色在应煦的脸上,身上。他的发顶也嵌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搭配一身看不出价格却极能显出他个人气质的衣服,更显得他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应二伯收回眼,不敢再看,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木纹,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没想到,再见面你都不是我们应家的孩子了……”
应煦听了,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又沉默片刻,才涩声说:“我觉得我还是。”
“说什么傻话,”应二伯感叹说,“你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
说者无心,却把应煦的坚持变成了一厢情愿。
应煦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听应二伯又说:“我今天来看你,你二伯母也说要来的……”
应煦低下去的脑袋缓缓抬起了,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二伯。
应二伯触及他的目光,移开视线,继续说:“你二伯母那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上次为了应博的事跑去闹你,后来想明白了,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本来说要来亲自跟你说声「对不起」,没成想出去买个菜,被一个追贼的年轻人撞伤了,这不,现在手臂还打着石膏呢。”
应二伯絮絮叨叨说着,他没看应煦,就没看到应煦眼底的暖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饭来了。
热气蒸起来,模糊了应煦的视线,他突然有点不认识他二伯了。
“先吃饭吧。”
应煦说着,递给他二伯一双筷子。
应二伯接过,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他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扯东扯西说这么多已经费尽他全部的心思。在看到应煦漠然的反应后,他终于憋不住了:“小煦,你实话告诉二伯,你二伯母被撞伤是巧合么?”
来了。
应煦看着他二伯,看到一张胀红的,皮肉颤抖的脸。
问出这样的话,应二伯肉眼可见地煎熬,但他还是煎熬着自己,煎熬着他。
应煦听他颤着声音一句句控诉:“就算你二伯母做得过分,你也不该让你亲妈把人丢出奶茶店吧?被撞伤那事就发生在第二天,是你爸妈安排的么?还有应博的工作,他做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丢了工作?还有……”
桩桩件件,原本应二伯父不愿相信。俗话就常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可他向来本本分分,他老婆孩子虽然各有毛病,但也都是极普通的普通人,怎么会这么巧,在短短时间里被命运为难到这种地步?
应二伯天生耳根子软,被应二伯母念叨得多了,他也觉得这些线索都指向应煦,毕竟他们家近段时间得罪的也就只有应煦。他不相信什么命苦不命苦,非要他说的话,他也觉得应煦和他的亲生父母很有可能——像他们那种有钱人怎么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要是想要刁难他的老婆孩子,也不过是屈起手指掸掸灰尘的功夫。
话说出口,他就觉得轻松了,又说:“小煦,容我厚着脸皮,再叫你一声小煦,就算二伯求你了,你放过他们母子,不要再折腾他们了,他们都知道错了。我今天让他们自己过来赔罪,你二伯母那么刁的人,说不敢来见你……”
应二伯父抹了把脸,稍稍冷静一点,但声音还是痛惜:“我没跟你说吧,她不止打着石膏,手指指骨也被踩断了,现在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气。她说一闭眼睛就能想起当时被撞倒在地,被人踩着手指的痛。十指连心啊,小煦!”
应煦听着听着,只觉得麻木,甚至还有点好笑:“二伯,如果这些都是我爸妈为我出气做的,我不会劝他们,因为我听了以后,觉得大快人心。”
“你这孩子,你怎么说这种话!”应二伯父失望地看着他,语气里裹着怒火。
应煦对他已经没有了期望,反而不会觉得失望:“您今天也说了很多我以为您不会说的话。我能理解您对家人的爱护,也不求您站在我的角度。
但我被二伯母逼到什么程度,我不相信您完全不知道。如果我的父母帮我还手,我不会对他们表示拒绝。那是他们的爱,是我奢求已久的东西。我盼了很久,得来的并不容易。”
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像极了天上那不被浮云遮掩的骄阳。
他说:“而且我不觉得这事是我爸妈做的。”
他想起他爸妈处理陈杰那件事,嘴角竟微微扬起笑容。
“如果是他们替我出头,要的一定不是您的道歉,而是林沐英和应博的道歉。”
他连二伯母都不叫了。
应二伯瞪大眼睛:“应煦,你!你!”
应煦却腾地站起来:“我先结账,您慢慢吃。和您坐在一起,我吃不下。”
应二伯万万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懂事的应煦会说出这些话来,他既觉得恼火,又忍不住心生动摇,是不是他真的不该……可那是他老婆孩子啊,他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