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在暴室略坐一会儿,属下带人将他提出来。”
在暴室等待的片刻之间,陆起章的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有二人年少纵马的情谊,临水作歌的兴致,也有雨夜下二人无声的对峙。
陆起章仿佛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又要问些什么,或许他想要看到的,就是顾珩落魄潦倒的样子。
顾珩是被推进暴室的,他的前胸与后脊已受过鞭笞,衣衫已裂,鲜血将他雪白的内衫染的污浊不堪。
顾珩并非武将,虽身长有量,但因长久以来的克谨与自持,身子骨实在算不得扎实,此时他更像是一只退无可退的困兽,在泥淖前,仍吊着一口气,不肯屈下他的腰背。
几个兵卒预备将顾珩绑在木架上,却被陆起章何止住:“不必了,他跑不掉了。”
陆起章说完,有意留了个话口,想听顾珩的回答。
顾珩呼吸有些吃痛,但还是呼气笑了笑:“怎么,还想我谢你吗?”
“说说吧,这么多年,你隐姓埋名潜入皇宫,想做什么?”陆起章是在怀疑顾珩与燕帝病情有关,这是个极佳的理由,他想要燕帝立时而亡,顾珩便是最为趁手的理由。
陆起章示意一旁的笔吏官动笔记录。
暴室内有一方小床,光束被栏杆阻隔开,不均的洒在顾珩的睫毛与鼻梁上,顾珩吃力地抬了抬眼,很快又收回了对于光亮的渴望。
他轻声的笑响开在暴室,显得从容不迫:“无话可说。”
顾珩的话让笔吏官手下一抖,这种不留情面的回绝亦让陆起章失了体面。
陆起章羞愤交加,到了如今这地步,顾珩仍意欲与他抗争些什么,顾珩身边的兵卒预备再行刑,陆起章将其呵止住。
“无话可说,那要不要本王去问一问贵妃娘娘?”陆起章的眸底含笑。
暴室陷入沉寂,待到陆起章以为顾珩已昏死过去的时候,顾珩缓缓抬眼望向他,喉间传来一声低沉而森冷的回答。
“你敢。”
秦观月更换了衣裳,离开清平观前,她望见那一树紫藤在风中微微摇晃,心里不是滋味。
她摘下一株紫藤放在怀中,来到清平观的后门,贺风早已在此等候。
秦观月四处扫视了一番,却并没有看见马车,疑声问道:“车呢?”
“在那。”
贺风的话音落下,不远处一辆骡车缓缓驶来,停在二人面前。
骡车上前后堆放着两个木箱,木箱似有些年头,外壳边缘都泛着霉迹,气味难闻,秦观月不禁抬起袖子遮鼻。
贺风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堆着不知从哪里扒下来的废弃衣料。
贺风屈膝单腿跪在地上,撩开膝上的袍子,拍了拍腿:“娘娘。”
秦观月看着那散发霉味的箱子,皎白的面上闪过几分犹豫。
贺风不懂得怜香惜玉,只知道情态紧急,多磨蹭一会儿便是多一分危险,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急厉:“眼下宫门城防守卫严密,娘娘若还想与孟夫人见面,就不要再等了。”
秦观月被贺风的声音吓到,也就只有贺风敢这样与她说话。哪怕是顾珩,也不敢这样疾色待她。
想到顾珩,她心里又泛起了酸涩的滋味。
如今顾珩不知身在何处,若他真身陷囹圄要还她自由也就罢了,但若他只是厌弃了自己,她定要找顾珩讨个说法。
当初是顾珩非要将她捆在自己身边不放,断了她与陆起戎的一切往来,如今怎能这样一言不发地就离开。
真是错信也错看了他,误以为他还是堪可倚靠的人。他昨日还说世间男子大多不可信付,如今看来他与那些负心汉又有什么两样。
秦观月心里无比气恼,但气恼之后,她悲绝地发现,她此刻居然盼望顾珩只是不想再与她有往来,而不是真有什么生命之忧。
秦观月踩着贺风的腿,借力攀上那比她还高的箱子。贺风几乎是将她整个人甩进箱内,她后背着下地狠狠坠入了那些破布衣料中。
贺风匆忙地将被她压在身下的衣料抽出大把,胡乱地扔盖在她的身上,那些衣服上阴暗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不知是哪来的汗腥味,铺天盖地包裹在周围,秦观月简直要作呕。
她被这些衣料压在箱子底下,来不及出声动作,贺风便利落地将箱子关起。
他的动作太快,秦观月一缕衣角还被箱盖夹在外面。
秦观月苦不堪言,在心里暗骂贺风行事鲁莽,边用力把衣角向内扯。
被压在层层衣料下,秦观月感到呼吸困难,胃里翻涌不止。
骡车将才行动,碾过青石小路,秦观月躺在箱底,细微的颠簸对她而言都十分明显。
这几日她总觉得身子疲乏,如今被这些臭气熏天的衣料包围着,更是从心底里犯恶心。
在阵阵颠簸中,秦观月的眼角渐渐湿润,不知何处而来的委屈如潮涌般包覆着她。
原先她接近顾珩,只是抱着利用的目的和挑衅的趣味。她想看高高在上的丞相失态,让他也尝尝寻常人家的苦果,更想倚靠利用他的权势,还来自己的荣华和自由。
可真到了拿回身契的这天,她满心想着的居然是顾珩的安危,甚至害怕昨日会是她与顾珩的最后一面。
在黑暗中,她从怀里摸出那株紫藤,指尖细细抚摸过柔软的花瓣。
顾珩骗了她,分明答应今年春时陪她用紫藤花蜜作糕饼,可如今却不知踪迹。
马车不知驶出多久,忽然猛地停下,秦观月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前仰去,额头撞到箱壁,一时疼痛不已。
这一下撞得不轻,她只觉得眼冒眩晕,难受地将身子蜷成一团。
她用力地攥紧双手,蔻甲深深嵌入掌心,才能勉强抑制住胃里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