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伪饰的父女,实在不必装些不必要的情分。
他心中长舒一口气,索性送进宫去的不是自己的嫡亲女儿,于是佯装关心,话语关切:“陛下近日身子不爽,听闻是娘娘在侍疾,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起戎这才肯偏头向这位父亲露出一丝强逼的怜悯:“陛下病重,昨日夜里,俪贵妃被顾珩以疯痴之症囚锁了起来。”
陆起戎只知道,顾珩对于权柄的渴望,只觉得宫妃是拦在他上位路上的一道坎,却不知晓顾珩对于秦观月,亦有别的思量。
于是又加重语气强调:“淑贵妃暗里,就是被顾珩要了性命。”
只是秦国公听闻后,嘴角稍抽搐了几下。不是自己血肉,即便说的再可怖,也终究是酒后闲谈。
秦国公并非愚钝之人,在上番参奏顾珩及黄守仁之事后,他大抵就料到顾珩的箭镞要往他此处射来,而秦观月,不过是他更为唾手可得的解恨之物罢了。
秦国公久浸官场,对于神情拿捏的极为精准,此时已附上了一派张皇之态,甚至连连倒退了几步,幸好城阳王搭手,否则就要摔在地上。
“月儿、月儿她——”
“国公,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顾珩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你我应尽快成事,俪贵妃方能有一线生机。”陆起戎握上秦国公的手腕,力道慢慢加重。
秦国公神思一聚,瞬时想明白了陆起戎此次前来的目的,陆起戎想以秦观月制衡于他,激他出头。
但他心中总有种揣测,陆起戎一向求稳,不是做事不妥帖的人,他以诸多事柄挟制了他多年,是否也暗自里与秦观月勾连过?
只见秦国公扑簌扑簌眼皮,一对已然浑浊的目下,竟流下了两行泪来:“可怜我月儿,平白受辱,背上这样的名声。”
秦国公实在是圆润聪敏,一句话后,全然不提陆起戎方才之事。
现陛下仍在,顾珩亦未动大手笔,而今要他做马前卒,这笔买卖是在是划不来。
陆起戎心思虽急,但见眼前老臣哭地悲怆,一时也不好再发作,只嘱咐两句近日要常警醒,得空要拉拢同僚议事早做打算后,便匆匆离了。
陆起戎踏上一顶乌色马车,自秦国公府往燕宫行去。
秋意浓重,清平观院中的银杏落了满地的黄叶,秋风席卷之后,徒留一片凋敝。
秦荣坐在顾珩对面,接过顾珩递来的热茶。
这是自黄守仁之案过后,他与顾相的第一次会面。
顾珩面目一如往日从容闲逸,像是秦观月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可只有他知道,推开他背后倚靠的这面墙,就是通往秦观月所在密宫的暗道。
在燕宫数年,他以修建宫中道观为由,一点点地打通了清平观与各宫之间的暗道,构成了一张紧密的网。
暗道的尽头,皆通向燕宫西城门,可与京郊相连。
他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每一条秘密之后,都由血海深仇染就。
顾珩抿了口热茶:“秦荣,之前的事,我还未曾谢过你。”
秦荣闻言立即放下茶盏,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非但没问责我们,反倒大加封赏,学生知道,都是因为先生庇佑。何况先生是世间学子典范,若您受佞臣陷害,天下学子将无所依从。”
顾珩笑了笑:“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托你去办。”
秦荣撩袍起身,极恭敬地行了一礼:“先生请讲,学生万死不辞。”
顾珩从袖中掏出一份书信交与秦荣。
“我要你替我去一趟漠察。”
秦荣离开不久,陆起戎便携侍从来到清平观外。
陆起戎来者不善,所携之人皆是佩刀侍卫,大有见不到顾珩便不走的架势。
顾珩将从中庭穿到前堂,便见陆起戎压着腰间的金玉刀,声色低沉。
“陛下尚在病中,丞相也不想落下悖逆罪名吧。”
“王爷失了规矩,入了昌门,便要下刀。”顾珩话如清风,但飘到陆起戎耳里,便是对他的轻蔑与挑衅。
陆起戎有些目红,秦观月是他挟制秦国公的要处,而秦国公资历甚厚,人情往来众多,其门下投效的文武之辈不再少数,其身后,是京中各处司部的兵权。
而来日登基后,他也需要秦国公这样的元勋正他的道统,澄上位的清白。
想到此处,陆起戎愈发切齿难忍,好好的一盘棋,最要紧的棋子此时却沦为顾珩之私囚,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本王说,丞相也不想落下悖逆罪名吧?”
顾珩甚至都未抬眼看他,只是上前了一步,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推了一把。
“娘娘疯了,我是在为陛下分忧,王爷行事,是在为陛下添乱。”
顾珩对上陆起戎充斥着血丝的双眼,字字有力:“过问宫妃,你,该治罪。”
一句“你”“我”,罔顾君臣,罔顾尊卑,惊得陆起戎说不出话来。
显然,顾珩也没有留给他开口的机会,只一扬袖口,挥身而去。
“贺风,送客。”
原先,他对陆起戎还有不少怨恨,但如今顾珩才发觉,想要摧毁一个人,杀,是最轻松的方法。
但比死亡更难解脱的,是让一个在黑暗里谋生的人乍见天光,让他以为能拥有,再残忍地剥夺。
他尝过这般滋味,如今该轮到陆起戎了。
而秦观月,理应受到更严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