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看罢,要有瞧得上的,你自己拿就成了。”谢枝山很大度,能支开她好好用一餐饭,他满足了。
司滢起身,往书架去。
书格是敞开的,后背同样透空,司滢一本本看过去,随手翻了几本,都是晦涩难懂的。
饱学之士,所习果然不是常人能及。
本来也没想真要找他借书,司滢兴致缺缺,把手里的书放回去,俄而睃见匾联下露了一角书封。
她牵起袖子,伸手把那本书抽了出来,落眼一看,上头写着《洞玄子》。
佛有佛卷,道有道籍,从名字看,这本应当是道家经要。
想起谢枝山曾说修过道家之术,司滢忽地也起了些兴致,揭开折起的一页,没能掩住的内容是:若缓冲似鲫鱼之弄钩,若急蹙如群鸟[1]……
才扫到个鸟字,蓦地一只手冲过来,将那书册抽走。
诧然去看,便见一张急红的脸,把那书页卷成了团,直往袖子里塞。
大抵人在手里东西被抢时都有些冲动,司滢脑子一欠,张臂拦住谢枝山:“是什么,我不能看的么?”
“你!”谢枝山心肝都搅成了一团,捂宝贝似的护住那卷书:“这是……”
他一时哑然,欲要寻个由头,可公文不大说得过去,秘卷又越发引人联想,再看伸臂的那位,脸上满是非要弄个明白的决心。
信口胡诌,就怕不好蒙事。
突发其想,谢枝山抱着袖子往旁边动了动,她果然跟过来拦,于是软下身板把自己塞进她怀里,再沉下嘴角:“看看你在做什么!”
司滢被迫抱住他,脑子都木了,再见他一张势,立马丧了胆,哪里还记得什么洞玄子,只管忙着把手从他腰背收回。
然而受这一姿势启发,谢枝山却灵光大动。
他审视着司滢的脸,有些事指望她记得,又害怕她记得,于是犹豫着唬了一句:“你这是又醉了不成?”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掉了下来,司滢心里发虚,规规矩矩低下头,红了面腮。
很明显了,她什么都记得。
一时起意的试探成了真,谢枝山倒有些不知所措。昨日种种浮上心来,羞人的,丢脸的,悸动的,刻肌刻骨。
谢枝山脑子发乱,勉强稳着心神,甩开步子去了窗边,顺便把袖子里见不得人的书卷掖好。
临窗的鱼缸里水波平静,照得出人的面容,适合他孤芳自赏。
片时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司滢没懂:“什么?”
“你都差点上嘴了,我不能白给你摸罢,那成什么了?”谢枝山有些尴尬,但仍旧厚着脸皮:“还有方才,你是不是又打算故伎重施?”
意识到是在问罪,司滢后知后觉,想起这回过来,简直跟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她悔极了,嘴巴打瓢:“不给白摸,可我要是付钱……是不是更不像话?”脖子一拧,又呐呐地指出他的蓄意:“方才……明明是表兄自己要撞过来的。”
谢枝山拔出脸,愤愤地看了过去,见她含胸站着,眉眼生怯,话语却噎人。
谢枝山面上夷然,实际皮笑肉不笑:“所以你是怎么个意思?昨晚的事要耍无赖,方才的事也不打算认是么?”
这话点醒了要自保的人,司滢小声道:“我倒要问表兄,都入夜了,你还去我那里做什么?”
她破罐子破摔:“老夫人说了,不许你再摸黑去蕉月苑,否则叫我赶你出去。”
两个眉头蹙做一堆,谢枝山咬着牙哂笑起来。
搬出更大的人物来压他,可算出息了。
关于入夜为什么去,他不能回答,便只好掖着火气生硬地问:“你的意思是,还成我活该了?”
司滢抠着手:“表兄也说了,家有家法,那老夫人嘴里说出来的就是规矩,而表兄不守礼在先,碰上我不清醒,那也是没辙的事。”
有些话越说越顺,她低眉顺眼地嗡哝:“不瞒表兄,我那时真是迷瞪得紧了,别说见到你,就算是一颗树我也会抱上去的……要不是表兄出现,兴许我还不会出丑。”
话毕,便闻衣料拂动,是谢枝山走了过来。
司滢没敢抬眼,入目一双青缎丝履,袍裾上滚着一圈连续的地花,纹路缠绵。
摸上去,应该手感上佳。
谢枝山呢,盯着这无赖的脑袋,胸腔迭动不已。
她不跟你吵,只跟你讲道理,拿你的错捉你的痛脚,绵里藏针。
书房寂寂,两人对站着,谁也没出声。
这样的气氛是压人的,司滢脖子发酸,也不够他能沉住气,便抬起头来,讨好地笑了笑:“表兄……”
明明是二皮脸的神情,可她声口脆甜,笑容鲜焕地仰着,动人心志。
谢枝山调开视线,老不自在地哼了一声:“还挺能说。”
四个字跟挠痒痒似的,附到人的心壁。
司滢盯着他,看他转过身,广袖迤迤地走到桌几处,重新动筷子吃起东西。
她一通胡搅蛮缠,以为他要下黑手治她,结果就轻巧地撂下这几个字,就此揭过?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司滢脚下发飘,然而傻站着不是办法,她一步步挪了过去,牵起袖子倒好茶递过去:“表兄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