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苏辙二人尚有公职在身,欧阳芾至颍州后,又过三五日两人便作别离去,赴任他乡。
欧阳芾同叔父、婶婶住在一处,家事无需她再操持,白日里闲散无事,便常出门游览山水风物。
自欧阳修归隐后,许多文人雅士乃至附近官员皆专程前来拜访,欧阳修又为热情好客之性,每与客人相携宴集、游园登山、访僧谈道,往往诸多诗酒酬酢,至归家后,欧阳芾亦帮其整理诗作文稿。
文人聚会,欧阳芾有兴致则往,无兴致则不往,更多时候她爱伴着薛氏和欧阳棐,前者替她拾起了生疏数年的琴艺,后者知她喜爱山水风光,常带她往各处乡野山林里钻。
她问过欧阳棐不入仕途是否惋惜,欧阳棐答,虽则惋惜,但年迈的爹娘更须他陪伴在侧。
欧阳芾便不再多言。
这日难得去了郊外,秋收时节,农户皆为生计奔忙,田垄里一片弯低的脊梁。
欧阳芾坐于荫底,将翻滚麦浪画在稿上,不时有孩童驻足围观,她便大大方方将画稿示与对方。
稚童于田间玩耍,手上沾了泥土来摸画稿,便染了小小指印在上面,爹娘见了教训道:“怎脏着手去摸人家的画,看教娘子的画都摸脏了。”
“不打紧。”欧阳芾笑笑,最后那画也送了一位孩子,自己空着两手同来寻她的欧阳棐一道归家。
欧阳棐与友人聚罢,来田间接欧阳芾,两人走在陇上,忽见前方不远处两个衙前正围着一名老者纠缠。
欧阳芾驻步,观见那老者满头花白,苦苦哀求面前之人:“......还请宽限些时日,待田里麦子收上来,我们便能补齐欠的贷。”
“夏料贷补齐了,秋料贷也该发了,”一名衙前不耐道,“这回你向衙门里多借些,欠的贷不就补齐了,何苦拿自己的钱还。”
“可、可我家上回的青苗钱还未还清,下回再拿不出钱,该如何抵债......”老人面色惶惶,忧惧不已。
“你家不是还有几亩田跟一间屋子么,还不上贷,拿地契抵押就是了。”
周遭观望的农户皆叹息低语,却无一人上前。
“敢问,”欧阳芾向近旁一位中年农户道,“那位老人家犯了何事,为何被衙前追着要债?”
农户见她衣着鲜丽,面容白皙,料得她为富贵之家,客气解释道:“娘子怕非本地人罢,这两日正值青苗贷收息时候,县衙催得紧,还不上贷的挨家挨户上门讨要,那位老丈也算苦命,去岁儿子患病过世,家里再无其他男丁,借来的青苗钱还不上,官府又来放贷,老丈不肯再借,怕就此下去连祖传的几亩田地也俱要卖了。”
“青苗法不是规定,乡民借贷皆取自愿,不准官府强行摊派么?”欧阳芾道。
中年农户视着她笑:“娘子平日出门得少,却不知那纸上写的是一套,官差办起事来是另一套,咱们县的乡民又有多少是自愿借这青苗钱,不借官府便派人日夜催扰,大伙熬不住,最后也就都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