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教了他们几天,但顾姣已经对他们感到十分熟悉了,她知道穿着红色碎花裙子的叫陈绣,知道白诚是家里的老大,也是私塾里面读书最好的,知道小虎子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他是家里的老幺,最受宠,在私塾,他的性格是最皮的,可巷子里哪个小孩被人欺负,他准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明明才待了几天。
但她却仿佛在这生活了好几年。
舍不得的心情在心里萦绕,眼圈不自觉又红了一些,她望着他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先生。”白诚捧着一个卷轴走向她,他平日沉默寡言,或许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大,他的身上有着同龄小孩没有的沉稳,此刻却有些腼腆,他垂着眼睛说道:“这是我们送给您和赵先生的。”
她跟四叔的?
顾姣看了一眼身边的四叔。
赵长璟显然也不知道他们送了什么,但看这卷轴,估计是画,便跟顾姣说,“打开看看。”
顾姣轻轻嗯了一声。
的确是画,她打开后发现上面画的是两天前她跟四叔在私塾时的场景。
那天她照旧在院子里教他们画画,四叔则在一旁抚琴,画中除了她跟四叔之外还有白诚等人,但看笔锋,显然不是一个人画的,倒像是一起完成的。
其实画笔很稚嫩,画得也不是很好,只能通过轮廓和特征能看出画得是谁。
白诚显然也知道,他越发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埋着头小声跟顾姣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该送您和赵先生什么,便一起画了这幅画送给您和赵先生,感谢您和赵先生这些日子对我们的教导。”这么长的一段话显然是有些为难这位素来寡言的小孩了,说完他便直接退回到了人群里,晒得有些黑的脸上都能看出一点红晕了,手指也紧紧攥着,看着好像还在紧张。
许凤芝是知道这件事的,便在一旁给他们添补,“昨天画的,怕你们知道,等你们走后又问我来拿了钥匙回到私塾偷偷画的,这裱画的钱也是他们一起凑的,还求了画铺的王先生许久才让他连夜赶出来,就怕来不及送你们。”
“他们把你教给他们的送给你,也算是对得起你这些日子的教导。”
顾姣一听这话,眼眶微红,眼睛顿时浮现一层水雾,喉间也抑制不住漾出一声哭音。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赵长璟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几个小孩不明白她为什么哭,都有些紧张,还以为她是不喜欢这幅画,直到顾姣擦了下脸上的泪哑着嗓音向他们道谢,“谢谢你们,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珍藏的。”
一群小孩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有些高兴,也有些害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被人这样认真的道谢呢,十几个小孩摇摇头,眼睛亮晶晶地小声说道:“顾先生喜欢就好。”
这些小孩的家人大多也都在,要是以前知道自家小孩拿钱去做这样的事,他们早就要拿起藤条抽他们了,可今天他们一点气都没有,还笑着安慰道着谢。
“说起来,我们还要好好感谢顾先生,我家这小子这几天学会画画,给我和他爹都画了一副,这会就在家里放着呢,我以前还没想过我们这样的人还能被画上去。”说话的是沈家嫂子,也就是小虎子的娘,她跟秦家走得最近,跟顾姣自然也要比别人熟悉几分,这会她抿着嘴,平时精明能干行事爽利的人这会难得笑得有些腼腆,“我家小虎子说了,等过年的时候,他姐、姐夫回来,他再画一幅,叫什么,哦,全家福!”
沈嫂子笑得十分高兴,其余人也都附和道。
如果说他们起初对这位赵先生的未婚妻只是感到好奇,那么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这位顾先生不仅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还替他们解决了许多问题,他们对她便还有感激了。
所以即便如今是农忙最厉害的时候,一群人也纷纷跑来相送。
“顾娘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些我们自己做的东西。”沈嫂子作为代表把他们准备的东西送给顾姣。
顾姣下意识想拒绝,却听四叔说,“收下吧。”
“对,顾娘子,你就收下吧,就是些水果和零嘴,都是自己家里的,没几个钱。”旁人也都跟着劝道。
顾姣这才收下。
东西有些重,赵长璟没让她拿,自己伸手接了过来。
“好了,他们要赶路,你们该忙去忙,该上学去上学,别再围着他们了。”许凤芝擦了下眼角开了口。
旁人怕耽误他们,纷纷退开了,但他们还是一路送他们出了巷子,直到顾姣等人坐上马车,他们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巷子外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
顾姣坐在马车里看着身后还在朝他们挥手的那群人。
她的目光从秦爷爷、秦奶奶的面上划过,又落到了白诚等人身上,她趴在车窗上探出头,用力朝他们挥了挥手,身后的人影渐渐缩小,慢慢地,再也看不到了,可她还是不肯坐回去,依旧趴在侧窗这边望着外头,情绪低落。
直到四叔和她说,“等下次有空了,我再带你过来好好住一段时间。”
顾姣抬头,迎着四叔温和的目光,她心里的不舍渐渐好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抱着手里的画卷重新坐回到了马车。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画卷。
来的时候,顾姣从未想过这个小县城会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想必即便过去很多年,她也不会忘记在这发生的一切,她跟秦爷爷在院子里下五子棋,跟秦奶奶在厨房外头一起做花蜜,她在私塾教白诚他们写字画画,还有四叔背着她走在郊外的路上。
漫天星辰在头顶,而他们身边全是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
就在顾姣一行人重新登上船只的时候,杜南兮也终于摆脱了家里。
杜父、杜母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从小乖巧听话对他们千依百顺的小女儿这次居然这么心狠,不顾他们如何哀求,说走就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位沈大当家交好的,竟说通她帮忙联系官府,拿了一份允她脱离家里,单独立女户的告示。
“真想好了?你这一走,以后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城门口,沈迟姜抱臂站在马车旁看着杜南兮说。
杜南兮摇头,“从我下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沈迟姜依旧看着她,“不后悔?”
杜南兮还是那副平静甚至是淡漠的模样,“我从不为不值得的人感到后悔。”
“哈。”沈迟姜为她的果断决然轻笑一声,她的笑容爽朗畅快,与她美艳的模样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十分契合,“不后悔就好,你那对爹娘着实也没什么值得你后悔的,就他们那个不知道偏到了什么地方的心,有你那个姐姐在……”余光一瞥面前的清艳少女,她的声音突兀地一顿。
她以前从来不说别人的家事,没时间也没必要,她家里就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何况她跟杜南兮也不算太熟,实在没好到聊这些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