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压了压火气,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囡囡现在如何?”
妙乐,“方才奴婢看过了,小姐已经睡下。瞧着,瞧着,倒是还好。”
柳夫人听到南欢已经睡下,不知怎么的,心头竟隐隐有几分不安。
她自己亲生的女儿,虽说七岁之前未养在膝下,但多年相处,对南欢的秉性也算了解。
这孩子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也不是能够受辱而面不改色的心思深沉之辈。
在宫中,在外人面前倒是能压一压脾气。
可回到府中,自小若有一点不顺心,便是当场要发作的。
闹起脾气来,从来也不管什么颜面不颜面,面对的是父母还是兄长。
好在生气也不过一时,只要稍稍哄哄便能哄好,气生完了也从不挂心。
说到底,还是他们一开始因着这个女儿送出去七年,接回来对女儿就存了愧疚之心,平日多有补偿与纵容,才养出这般不懂事的性子。
她之所以瞒着南欢这件事,便是知道她会生气,一生气便会闹。
相较之下,倒是养女更懂事些,这几年从未发过什么小脾气。
每日都是笑盈盈的,温言软语,天真可爱。
就连他们接了南欢回府这件事,她也多有忍让,还主动提出,“我住到馨园去,这朱苑本就是姐姐的,还是给姐姐住吧。”
柳夫人本是想着将朱苑腾出来重新让南欢住的,但养女这般懂事,却是让她不忍了。
不仅她不忍,南袤当场便放出话,“这院子你好好住着,无论如何,我南袤只有你一个女儿。咱们府中也就你一个小姐。”
以她的料想,此时回来恐怕南欢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但她竟就这般安生的睡下了?
“你再说一遍,那两个婢子说了什么,囡囡又对你说了什么。”
妙乐只得一五一十的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柳夫人听了仍有几分不敢信,“当真如此?囡囡只问了问梨树,夸了院子漂亮。再没讲过其他的话?”
妙乐轻轻摇头,“婢子不敢瞒夫人,但小姐真的就是这般说,再未说其他。”
床上的人枕在枕上,静静的睁着眼,盯着床幔上的缠枝花纹。
脚步声渐近,她翻过身去,背对着房门。
柳夫人推门进了卧房,隔着一道床幔打量着床上的人。
她掀开床幔,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囡囡。来,今日匠人将前两日我嘱咐他们打的一对缠枝芙蓉的对镯拿来了。你起来试一试,看看喜不喜欢?”
南欢背对着她,合着眼,一动不动。
柳夫人眼眶微红,声音低了下去,“囡囡,你可是在怪娘?”
第二十二章
床上的人不言不语,仿若睡得极沉。
眼前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只因闭着眼,听觉便格外敏锐。
啜泣之声从她身后传来,她听到柳夫人抽泣着说道:“这几年你可知道旁人如何耻笑咱们南府?娘连头都抬不起来,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声音哽咽低柔,一听便觉出酸楚。
这酸楚全因她的错误,因着她才让旁人耻笑南府,让母亲在旁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南欢死死闭着眼睛,想要继续装下去,装作睡着了。
只要睡着了,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
可她未曾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战栗。
温热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止住啜泣,她轻轻叹了口气,“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囡囡,你当初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
她的嗓音极温柔,婉转动听,“若是你好好听了娘的话,嫁了苏家,也不至于让咱们母女分离这么多年。”
南欢闭着眼,眼泪却仍从长睫下不听话的涌出来。
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如一个偶人般扯着胳膊翻过身来。
“囡囡,你还要这般装睡到何时呢?难道你真的就连看娘一眼也不愿意了吗?”
南欢慢慢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野,她看着面前不甚清晰的母亲,空洞而麻木的心口,久违的察觉到丝丝缕缕的如同火焰炙烤的疼痛。
“我不是不想见母亲,只是不如母亲聪明,见了母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让您开心。”
微冷的掌心贴着她的面颊,指节上的金戒指硌着皮肤,一点点拭去她面上的眼泪。
“你只要愿意乖乖的留在咱们府中,听你爹的话,听娘的话。别去想不该想的事情,做不该做的事情,懂得分寸。娘便十分开心了。”
牙齿不自觉的紧紧咬着,她望着疼惜自己多年的母亲,听着她用这般低柔和缓,极为动听的声音说出这番话来,只觉得齿冷,浑身的温度都褪去了,偏偏心跳加快,心口如在火焰中的栗子,炙烤得愈发疼痛。
懂得分寸?
什么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