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蹙眉不语,半晌才点点头,让见云先下去了。
她心里记挂着后院里屋那人,却没急着进去,先在炭盆边烤了半天,把从外边带的一身寒气全烤没了,才推了木门,轻手轻脚的往里面去了。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装扮的却颇为精致。
地上的炭盆内燃着银丝碳,窗户上覆着厚厚的鹿皮帘子,相隔不远的软塌上堆满了绒呼呼的褥子,是北域才有的狐皮金毯,一匹价值千金。
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生怕这屋里住的人受了冻。
走近了瞧,才能发现那软塌里还睡着一人,但是因为身量瘦小,整个人缩在被褥里,被厚厚的褥子整个遮了去,很难发觉他的存在。
那人睡的并不太安稳,又也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一早就半醒了,如今见有人进来,便在被子里动了动,慢吞吞的想要起身。
绿漪忙道,“你且躺着。”
那人果然不再动了,只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那手腕白白细细的,看着竞比绿漪的还要细上几分。
被褥被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儿来,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圆而天真,像猫。
他看着绿漪,弯出一个笑来,乖乖巧巧的,“绿漪姐姐。”
声音虽然甜而绵软,但却是十足的少年音。
是个美貌少年。
绿漪被他一声“姐姐”叫的心都软去了大半,哪里还想追究前几日他跟见云偷偷玩冰雕染了风寒的事情,柔声道,“醒了?喝药吧。”
药是镇上请来的大夫给开的,很苦,绿漪一勺一勺给他喂了,又从盒子里头捏了块蜜饯塞进他嘴里,才扶着人半坐在了床上,往他肩上盖了块披风。
少年没有束发,一坐起身来,一头墨色的发丝便散开在肩头,更衬得他山眉水眼、肤白唇软,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好颜色。
只可惜这份好看,却算不得十全十美。
所谓活色生香,顶尖的美人,向来都不是病恹恹的,而这少年,五官美则美矣,却有着一目了然的孱弱。
但绿漪心下暗忖,觉得就算是这几分病气,在他身上似乎也并不多余,反而更为他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颜色,平饰了他五官的那股子天然的媚意。
等少年一口一口将蜜饯咽下去了,绿漪便拿过浸了温水的帕子为他擦脸,擦着擦着,动作便慢下来了。
她想起了这小少年第一天来闲云庄时的样子。
是三月前,负责给庄子运货的黎二在门前的岔路口捡到一个人。
据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冻的只剩下一口气,若不是黎二正巧比平日里来的早了一个时辰,等到庄子开门有人发现,人指不定早就没了。
赶紧敲门给送了进去。
绿漪那天恰好不在,去了五里外的镇上选新年的布艺花样,没赶上第一面的热闹,结果回来就听其他下人说起,说庄子里来了个天仙似的人儿,长得比红香阁里的花魁还好看。
绿漪心下不以为然,又有些愠怒,斥责他们不三不四,庄主走了便没有了规矩,什么人都留,当我们闲云庄是什么地方了?
对方讪讪回话,说一个只裹了件皮氅的半大少年,总不能真这么放着他躺在门前冻死吧?看着怪可怜的。
十月的献州,外面就已经开始积雪了。
更何况,那被送过来的人,好像本身就是带着病的。
绿漪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办法,更做不出把人又丢出去的事情,只得进去探一探那“天仙似的人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可一进去,别说探病了,光是看到他的睡颜,眼睛就直了。只可惜……
一道细声细气的笑将绿漪拉回神。
刚喝完了药,洛闻心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润,连带着一双眸子也水光莹润,抿着嘴笑:“绿漪姐姐,是我脸上还有什么污渍嘛?”
绿漪一愣,低下头,果真看见自己的手正往前伸着,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连忙把手放了下来。
正有些尴尬,却见洛闻心一双眼睛弯成了豆角,笑得露出一排贝壳似的小白牙,端的是没心没肺,哪里还有正在生病的人的样子。
绿漪不由又叹了口气,板着脸道:“你明知自己身子弱,还由着见云不知轻重,玩什么冰雕,你看看你,喝了多久的药了,这病还不见好。”
洛闻心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唠叨,也不顶嘴,她说一句,便答一句“知道啦”,眼睫毛垂下来,长长密密的,别提有多乖巧。
绿漪也没脾气了,又说了两句,便给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洛闻心在床上多躺了会儿,可是睡了一整天,又刚刚喝了药,浑身热热的没有什么睡意,便披着衣服起了身。
可一双脚刚从温暖的被子里露出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衣领紧了又紧。
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冷的地方过冬天,所以不知道这北地风雪的厉害。前些天的那场感冒来势汹汹,他差点以为自己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又要死了。
好在镇上来的那位郎中还算靠谱,几服药下来,洛闻心就又缓过来一口气。
第二次捡回了一条命。
是的,洛闻心原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准确来说,他在三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旧毛病发作,折腾了家人一天一夜后昏了过去,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了。
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容貌跟自己原来的一模一样,就连先天的不足,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并不算特别严重的那一类,可这样的毛病,要是放在普通人家的小孩身上,也是个会掏空整个家底的大灾难。
万幸,他生在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