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外满是黄泥地,这并不稀奇。可芜花乃是极其名贵的品种,仅西番进贡了几株,京城里有这种花的王公贵族一只巴掌都能数出来,就连曲阳候府都没有,更遑论青楼。
谢镜渊倒是有,不过他不爱花,府上并没有种这些。
九娘死前除了京郊,一定还去过某个位高权重人物的家中。
楚熹年终于从地上起身,然后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他一言不发,却偏偏做出一系列奇怪举动,只让不明真相的人觉得装腔作势。
梅奉臣倒是饶有耐性的等着他检查完毕,见状面色不善的问道:“如何,可看完了?”
楚熹年淡淡笑了笑:“看完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镜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目光担忧的看向楚熹年。只是他站的远,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具尸体上,一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梅奉臣道了一声好,直视着楚熹年:“你可认识此女子?”
楚熹年淡淡阖目,神情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他极其嚣张:“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我前些日子不慎伤了头,有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宫里的王太医。”
梅奉臣闻言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衙役,快步走下台阶,虽已年过半百,眼中却精光四射:“你这是在拿老夫开涮?还是以为装失忆便可躲过盘问?”
楚熹年语气温和:“我只是想提醒梅大人,不要问些无用的问题。不管我认不认识九娘,她都已经死了,大人不如说说怀疑我的原因?”
“竖子无礼——!”
梅奉臣咬牙切齿吐出了这几个字,而后重重拂袖:“本官问你,三月初七那日你身在何处?!”
三月初七,刚好是楚熹年逃婚那日。
楚熹年指尖轻轻弹动,依旧不慌不忙:“三月初七,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大人不如问具体些,是清晨还是午时还是夜间?”
梅奉臣道:“自然是夜间。”
楚熹年恍然大悟:“我不记得了,不过如果是夜间的话,听府上护卫说,我可能正与这名女子在一起。”
周遭又是一片哗然,百姓纷纷交头接耳,凶手该不会真的是楚熹年吧?!这人脑子是进草了么,居然就真的承认了自己当晚与九娘在一起?!
梅奉臣闻言神色怪异的看了楚熹年一眼,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就承认了:“你们孤男寡女本该避嫌,夜间为何厮混在一起?而且据本官所知,三月初七乃是你与谢将军大婚之日。”
楚熹年只能照着梅氏当初编的借口往下接:“梅大人,虽然我已经记不清那晚的事了,不过听家母说,我是被歹人劫到郊外,清晨才被护卫救回府中的。”
梅奉臣显然和谢镜渊想到一块去了,冷哼道:“楚公子的意思是,你堂堂七尺男儿,被一柔弱的青楼女子劫持到了城郊?”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楚熹年撒的谎太假。
“为何不能?”楚熹年反问出声。
只见他抖了抖袖袍,从台阶上起身,并且不顾脏污,用一方帕子充当手套,直接捏住了九娘的右手腕:“梅大人不若近前细看。此女子虎口、掌心皆有厚茧,右手第一根手指骨节变形,左手却干干净净,且周身骨肉精瘦,显然是一名惯使右剑的好手。我手无缚鸡之力,此人将我挟持出城,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楚熹年刚才掀开尸体白布的时候,敏锐发现了九娘右手上的茧子。他记得谢镜渊手上同样的部位也有厚茧,加上九娘虽然死了很久,肌肉松弛,但依旧不难看出练过武的痕迹。
梅氏当初无意中撒的谎,竟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现代的验尸经验凝聚了无数先人的智慧,所以法医才可以根据许多痕迹推出真相。而现在的大燕朝仵作之术才刚刚起步,仅仅停留在“因何而死”,“凶器为何”的阶段。
梅奉臣闻言脸色微变。他竟不顾脏污,亲身上前掰开九娘的左右手对比了一番,结果发现确如楚熹年所说,却还是心存疑惑,皱眉道:“她乃青楼女子,就不能是弹奏乐器所留下的厚茧么?”
楚熹年摇头:“弹奏乐器留下的厚茧与练剑所留下的厚茧是不一样的。梅大人若不信,去寻一名剑士,再寻一名青楼乐师,对比他们二人的手便知道了。”
梅奉臣闻言脸色喜怒难辨:“好,这一条本官便算你过了,这块玉佩你该怎么解释?”
楚熹年闻言从托盘上取过那块玉佩,对着阳光看了看。虽沾着斑驳血迹,却剔透无暇,乃玉中上品,刻有“楚熹年”三字。
原身的玉佩已经在京郊跑马时不慎碎于马蹄之下,自然不可能再冒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来,那这块玉就只能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就一定有迹可寻。
楚熹年不知想起什么,走到了楚焦平面前:“兄长,将你的玉借我一用。”
楚焦平不着痕迹皱眉,总觉得弟弟行事作风不似从前,看起来竟隐隐有些陌生。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连忙解了身上的玉佩递给他。
楚熹年仔细观察着这两块玉,用指腹摩挲片刻,终于发现了问题。他将两块玉佩举至梅奉臣面前,似笑非笑道:“梅大人可知三件事?”
梅奉臣皱眉:“不必鼓弄玄虚,哪三件?”
楚熹年:“第一,晚辈身上这块玉乃是家父请能工巧匠雕琢,从出生起就带着的,至今已经二十余年。”
梅奉臣:“第二件呢?”
楚熹年似乎是故意溜他:“第二,我的玉早在几月前就已经碎了,所以这块玉是有人刻意仿造,陷害我的。”
梅奉臣拂袖:“这件事你兄长方才已经说过了,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是假的?第三件呢?”
楚熹年道:“大人莫急,我要说的便是这最后一件事。”
他将两块玉佩递给梅奉臣,一针见血的道:“这两方玉虽都是质地上乘的白玉,可我的那方已经带了二十余年,雕花刻字边缘温润平滑,这块假玉却刻痕极新,显然是刻意仿造。”
“另,梅大人也许忘了一件事。早逝的昭慧刘太后闺名楚萍,她当年仙去不久,陛下悲痛欲绝,为尽其哀,避其音讳,下令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凡遇“楚萍”二字皆须少笔避讳,所以我玉佩上的楚字是少一笔的,仿造玉佩的人显然忘了这件事。”
楚熹年说着,为了方便梅奉臣看得清楚,将两块玉佩往他眼前递了递,意味深长道:“我兄长玉佩上的“楚”字就少了一笔,而这块假玉却是一个完整的“楚”字。”
楚熹年在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燕史》翻了个遍。他记忆绝佳,方才检查玉佩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梅奉臣经他一提醒,这才记起昭慧太后的闺名确实是“刘楚萍”。皱眉夺过玉佩仔细检查一番,发现确如楚熹年所说,指尖一紧,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梅奉臣还是难以打消疑虑:“以你的武功或许杀不了九娘,但若是指使护卫去杀呢?”
谢镜渊在后面听着,冷冷眯眼,心想梅奉臣这个老东西是没完没了了?!他忍不住低咳两声,却又皱眉忍住,走出门外,正准备让人把廉镜司的那群疯狗赶走,却听楚熹年说了四个字:“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