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空间震得支离破碎,毫无征兆地颠倒错乱,印斟亦是耐不住的头晕目眩,险些一个趔趄朝后仰倒,以至于整具身体都要失去重心的支撑。
等待彻底回神之时,整顶帐篷定格的画面幽然变换,倏忽停留在一处从未到过的陌生场景,一切幻象即虚即实,印斟只觉身在重重雾影当中,甚至脚面无声踩踏在地面,都是绵软而虚弱的不真实感。
此后,他终于清楚地看到了。
面前一缕迎风摇曳晃动的烛光,照耀着旧木桌前两道相互依偎的人影。男子身着厚重棉服,身旁搁置着大小无数只药箱,瓶瓶罐罐堆得满桌满椅,而女子裹着裘衣,侧身依靠在男子肩头,彼时小腹高高隆起,面色却是无止尽的虚弱苍白。
偏生两人五官面部,俱是模糊的一团。印斟认不出他们是谁,只能徒然在旁看着,原是想上前一步,将人脸看得更清楚些,画面忽又是一转——
仍是烛火照耀下的那张旧木桌,男子却不在了,连带那些药箱瓶罐亦是消失不见,窗前只剩女子一人枯冷寂寥的身影。孩子尚还未能诞生,她却已形同鬼魅一般瘦弱,周身无力地依倒在桌椅之间,仿佛随时将会死去。
印斟喉头哽塞,下意识里想说些什么,但幻影的流走消逝,远比他的嗓音要来得迅速。
后又是一场于他而言,无比熟悉的弥天大火。热流灼烧着整座城镇,同时也在无情肆虐他那剩余不多的生命。
那女子怀抱残破的襁褓,浑身是伤,却在燃烧中的废墟之间疯狂奔跑。最终,她跑不动了,停下脚步,站在一处即将坍塌的房梁下方,垂眸看着她的孩子,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阿斟,你……你千万不要恨我。”
她流着眼泪,弯下腰身,将那襁褓缓缓塞入四分五裂的墙缝当中。
“如果一开始就由你死了,也许这结果……比什么都好。”
她走了。
头也不回地跑开,只在久远的记忆中,留下一道黯然的背影。
那是印斟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魔障。他几乎完全陷入了这段回忆,甚至无法克制地快步上前,想要将她拉拽回来,至少问出这样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我抛下?
为什么要由着我死?
难道我的出生,给你们带来了不幸……灾难?还是无法避免的祸端?
但他终究没能追上女子离开的脚步,而是将视线转移,远远望向废墟之中,由襁褓包裹的那个孩子。
周遭大火铺天盖地,刺光冲天,头顶松散的房梁摇摇欲坠。只需稍稍落下一块碎石,半截焦木……襁褓即刻就会砸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