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蒲看一眼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他甚少将自己这样柔软又孩子气的一面显现出来,可季蒲知道,对于政事,他或许是个老手,可在情感上,白秉臣一直是个逃避者。
他看着理性克制,只是因为自己一再地逃避,固执地去付出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并一厢情愿地不肯接受任何的反馈,或者说,他怕接受反馈。白秉臣可以接受默默付出之后,没有任何的回应,但不能接受说开之后被明晃晃地拒绝。
在他并不长的生涯里,在情感上鲜有的几次表露都是以被抛弃告终,他被从小到大依赖的母亲抛弃,被自己视为手足的周越抛弃。
于是,他再不敢露出半分笃定的情感,生怕被轻视,被遗忘。
只要不说出口,就不会有被拒绝的可能。这是他处理情感的奇怪定式。
“我看出来你喜欢他,可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秉臣。”季蒲看着他咬住嘴唇,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话,继续道:“我不清楚你们之前有着什么样的仇怨,可看今日的情形,隐约是有些内情在里的。你是真的不信任他,才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肯说的吗?”
等了半响,就在季蒲觉得他不会回答,从他手中拿回碗,准备出去的时候,白秉臣开了口。
几乎是开口的瞬间,他的泪就落了下来,言语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懊恼和委屈,“小师叔,我......我护不住他。”
“当年那样艰险的情景,一次次的,他差点就在我的手下死了,可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根本护不住他。我不敢让他回来,这些危险而丑陋的事我来做就好,我不敢再让他置身其中,即便在外人看着,我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还是不能拿他冒险。”白秉臣开了口,就好似这么多年埋藏在心底的,一个个隐秘的情绪都涌了出来,再也控制不住。
“当年先帝想要他去战场上送死,我想尽办法才叫他活了下来。如今他回了平都,陛下......”白秉臣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你以为陛下真的想用他来扶持武将吗?”
“吴都刺史才是陛下真正培养的武将,自陛下登基后,佟参看着是调到偏远的吴都抵御海寇,实际上是让他在暗地里培养军队,陛下从来没有想要让一个对赵家心有芥蒂的人掌握军政,即便陛下与先帝不和,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似是因为季蒲是江湖人的缘故,白秉臣终于将隐蔽在心中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儿倾诉出来,“陛下让他回都,是想让他当一个活靶子,是想让他替我去死。”
不顾季蒲惊愕的神色,白秉臣自嘲地笑了:“即便我名为辅帝阁的阁臣,可我从未见过辅帝阁背后的主人,殚精竭虑了这么多年,也只是隐隐地发现张九岱和暗香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此之外,并无半点线索。同悲谷的药材铺子在黎国开了那么多家,可百姓们认得的也只是店中掌柜,而不是老谷主,更不是小师叔你。倘若有一天,哪家药堂出了医死人、卖假药的例子,同悲谷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又有谁还在意这你和老谷主的声名如何呢?世人总是更爱偏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和更贴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