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柳叶渡愈近,愈见灯火如昼,人也熙攘起来。
潘衍递了轿钱,夜风挟带潮气,运河码头泊满日行夜歇的船只,船工上岸来闲逛、顺便采买日常所需,这里商贩习惯了晚上做买卖,摊子挨挨捱捱挤成堆儿,卖酒的一坛坛,陈三白、女儿红、竹叶青、金华老酒,细花烧酒。卖饭的一碗碗,腌鱼、咸肉、炖鸡、烧鸭,还有挂吊起烟熏的大肠、臊气的肝腰子、整只风鹅,浅抱盆里养着青鱼鲢鱼河鲫鱼,虾子弓背乱蹦。锅里闷着米饭、煮着馄饨、蒸笼上蒸着鲜甜的糯米糕。
船工有老小的自然节俭,至多买点豆干、咸萝卜、盐花生,来一碗烧酒,一碗米饭足矣。还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无父母妻儿拖累,袋里有点碎银,就要吃好喝好,两眼还直往靠边站的娼妇溜瞟,视线相碰,那娼妇便意会了,笑盈盈走过来陪坐,挟菜斟酒说那有情有意的话儿,要和他做一晚半路夫妻。
潘衍到船家那里打听,驶往京城去最早的货船也得等到寅时才开,他看时辰还早,就在旁边宿店要了一间打算歇下,但看床褥被子不甚干净,忍着躺下又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哪比得冯春给他铺的床榻暄软芬芳。
他睡不着,邻房在打双陆,哗啦哗啦响,赢了哄笑,输了怨三骂四;还有女人在弹月琴唱小曲,喉管不中听,又有娼妇呯呯依次叩门:“大爷在等奴家么!”待终于渐渐静下来,耳畔又嗡嗡不绝,他烦恼地翻身坐起,持烛照亮纱帐噼噼啪啪打蚊子。
冯春站在窗前,看着潘衍走出茶馆,他回身阖紧扇门,略站了站才走到街央,背影被檐前的红笼拉扯的细长,很快上了轿子,消失在夜幕深沉处。她只觉五味杂陈,心底空落落的,去往房里给双亲的牌位燃烛点香,再跪倒蒲团之上磕头,有愧他们的临终嘱托,伤感与无奈,令她不禁泪流满面。直至听见巧姐儿梦魇的哭声,她才起身离开。
一夜难眠。
待鸡鸣天边透光,冯春一如往常梳洗、烧茶水,洒扫整摆桌椅,造饭,等到柳妈来后,把巧姐儿托她照料,独自一人往县衙门走去。
过状元桥时,听得身后蹄声哒哒,是常燕熹打马而来,似乎没看见她,驰骋着跑远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章 吴县令秉公办案 常二爷公报私仇
关于县令吴明,时人编了《挂枝儿》夸赞他:
我做县令姓吴,日日闻鸡起舞,常常堂前端坐,头顶明镜高悬,背靠海水朝日,桌前惊堂一木,明辩事非曲直,漆罐法签一掷,依律罚惩分明,有罪的你赎罪,有冤的你雪冤,我有包公的智,怀英的勇,况钟的仁,海瑞的廉,我身清如海水,心明似朝日,为官不替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冯春到时,吴明已经升堂,先审头一起,带进来一对母女和一位花甲老汉,门外看热闹的县民都认得,冯春也认得,那母女早年失夫丧父,靠替船工浆洗缝补衣裳维持生计,老汉则是走街窜巷挑担卖绿豆糕的小贩,吴明细看呈状,告发寡妇与老汉通奸,两人俱认供,按刑律杖八十,男女同罪。证据确凿,直接发签便可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