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卖油娘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骑驴过客的鞭打声、还有行路人的笑谈声。
“听说了吗?‘银烛秋光’又写了一本侠客传记,正广为流传呢!我也要买本儿看看,岂料求不到书,有价无市啊。”
“走走走,去书肆!掌柜倘若不卖给咱,就烧了她的店。那话怎么说来着?书无店砸!”
我轻笑起来。这“银烛秋光”不是旁的,而是一个笔名。她什么都写,教坊司传唱的艳曲、天下兴亡的策论、侠客列传、市井话本……没有她不涉猎的。“银烛秋光”行文流畅,自成一格,写尽人间悲欢,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都写的入木三分。每每出书,都使得鄞都“洛阳纸贵(1)”。
也不知她是哪家神道,懂这么多道理,见过这么多人,去过天南地北,踏足大好河山。
我取过银剪儿,为腹中孩子裁衣。松烟捧着针线匣子,含笑选出与布帛近色的丝线:“雀蓝好不好?郎君?还是水蓝更好?奴才看啊,郎君这一胎定是个姑娘,将来她封侯拜相,郎君可要跟着她受封诰命呢!”
我抚摸布帛,轻声道:“其实,我也盼着是姑娘。不为别的,只是太心疼男儿了。无论乱世盛世,男儿都苦乐由人。”
松烟颔首:“哎,何况女人是靠不住的,今儿宠这个,明儿宠那个,谁能护着谁一辈子?男人啊,就得有自己的孩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密密缝着小衣裳的袖管儿,叹道:“倘若是姑娘,莫要跟她娘一样性子孤拐又霸道才好。”
松烟剥开蜜橘,递给我:“郎君性子好,小姐一定随郎君,不会霸道孤拐的。”
我点点头,佐茶水配蜜橘:“我既怕这孩子太过纯善,受这世上的风刀霜剑;又怕这孩子像娘亲,睚眦必报,损了阴鸷,也损了自个儿一辈子。”
恰在此时,亭廊外挂的纱幔映出一抹浅碧身影,我定睛一看,不是戚香鲤送来的邹小郎又是谁。
因辰时风凉,邹小郎肩披麂皮灯笼绒边儿袄子,手中拢了个白瓷手炉,面孔有上过妆的痕迹。他一见我,颔首笑道:“哥哥。”
这几日相处下来,邹小郎自诩是凌烟阁阁主送来的侧室,并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止开了府中库房,选走不少头冠绸缎,还令小厮日日给他熬煮燕窝,滋补身子,略有不顺便辱骂下人,摔打家什。
我看到他的身影,无端有些心酸,难道下半辈子,我便要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心酸之余,又有些怜悯。他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却嫁与一个从不怜香惜玉的女人,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我扶着有些酥软的腰,颔首客气道:“弟弟快坐。”
邹小郎撩袍坐在我跟前:“时辰这么早,哥哥不歇着,怎么在这儿吹风?”
我笑道:“整日在房中闷着,昏昏沉沉的,索性出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