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思绪短暂地飘远,一边敏捷地后退半步,闪入一处假山中,片刻后,一队侍卫整整齐齐从假山前走过,最近的时候,谢晟甚至可以从他们寒凉如镜的铠甲上看见自己的眼睛。
……真是杀气腾腾啊。谢晟屏住呼吸,一边轻轻挑了挑眉。
崔家在盛京布置不多,但是自从谢家残部归附之后,季青雀与崔云便开始着力往京中运送人手,昔年散布的几颗棋子也迅速调动起来,李老头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年事已高,又只能在外厨房活动,所接触的也不过是些一无所知的下等宫人,所能派上的用场实在不大,崔家本不欲动他,可是谢晟听说后,却立刻敲定了这个人。
无他,因为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普天之下最庄严华美之处,谢晟最熟悉不过。
他的身份不比寻常百姓,既尊且贵,若是哪日皇室糟了大难,七歪八拐算下来,他的名字也能在皇帝的候选名单里走一遍,就是这样的身份,于是这旁人眼里的巍巍皇宫也不过是他母亲长宁郡主的娘家,一言九鼎的天子也只是个好脾气的表舅,所谓天下命脉所在的辉煌皇城,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栋亲戚住的房子罢了。而这房子既大,又冷,实在没什么意思。
只是那时候,嘉正帝便很喜欢他这个活泼爱笑的侄儿,常常唤吴无忧来寻他,吴无忧那时候倒也还不算老,整日里苦着一张脸,在宫里四处喊着,小侯爷,小侯爷,圣上召您呐,您又跑到哪儿去了?
谢晟趴在枝繁叶茂的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大总管吴无忧愁眉苦脸地走来走去,又翻过身,枕着胳膊,惬意地望着皇宫上方的天空,白云悠悠,天色湛蓝,高远又辽阔,像是无忧无虑的年少岁月。
他对皇宫的一草一木都毫不陌生,对宫里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也颇为熟悉,嘉正帝性子绵柔,皇后却端庄刚强,夫妻间凡有争执,大多是嘉正帝主动让步,嘉正帝虽然身份至尊至贵,但实在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前脚才受妻子张皇后苦口婆心地劝诫,后脚又要被半师半友的季宣待之冷脸,上了前朝还要被百官哭天抢地一通惊吓,日子实在难过,而嘉正帝大多只是摇头苦笑一番,从不发怒。
他这个皇帝,当的窝窝囊囊,着实没什么意思。
后来谢晟总是想,天子那时候那么喜爱他,大抵因为他这个侄儿是那时唯一一个会听他说话,却绝不会指责规劝他的人。
谢晟不觉得他可怜,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一个安坐金銮殿世上至尊的天子没什么可怜的,可是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叹息他软弱无能,说到底嘉正帝本来就是因为软弱才得到了皇位,许多年前,他不过是个母妃失势早死,被随手打发出京便无人问津的小皇子,在英姿勃发野心勃勃的兄长们一一夺嫡而亡之后,却猝不及防地得到了天底下最光辉耀眼的权柄,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为荒诞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