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学什么?
很快恒娘便知道, 她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郎与我讲过,袁夫人与夫君伉俪情深, 袁老爷不堪忍受夫妻相别之苦, 以「归养」为由,辞官归家,终日在家中,与夫人画眉为乐。夫妻二人, 都是文坛知名的才人,调儿教女,诗歌酬唱,羡煞世间无数怨偶。”
三娘介绍时, 声音里有少见的热烈。
恒娘看看她,三娘眉眼里含着殷殷情致, 盈盈如水, 说的是袁夫人伉俪, 心里想的,只怕是她的李郎。
袁夫人抿嘴笑了笑, 神态里带着点羞涩。四十来岁的美妇人, 脸上忽现这样的旖旎情态,可见当真是欢喜如意的了。
可是,那羞态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 却是深深的哀伤。
袁夫人伸手按住三娘, 轻轻摇头, 不让她再说下去, 回头看着恒娘。
她眼角已有浅浅尾纹,目光却仍旧清澈明媚, 与少女并无多少差别。
她问恒娘:“你可是不解,为何我自己读书识字,却不愿意开女学,让世间女子都有机会求学?”
上午的麦秸巷外,人声鼎沸。隔了一道布帘,室内却十分安静,袁夫人的声音柔和宛转,好似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与外子,共育有八子三女。打小,孩子们便一同读书受教。小女们聪颖,不下于兄弟。相公爱之如珠如宝。
及至成人,外子亲自相看同僚亲友处,终于选得合心佳婿,一一为之婚配。本期待孩子们能与我们一样,夫妻相携,共度一生。”
她停了下来。恒娘被她这个「本」字蕴含的悲痛惊得心头一跳,竟有些不忍卒听。低下头,喝口茶,才发觉茶水已冷。
袁夫人也摸着茶杯,却似感觉不到茶杯的冰冷,亮着一双眼睛,慢慢回忆:
“我的大女儿纨纨,三岁能诵《长恨歌》,十三岁便能作诗,善书法,风流俊逸,有魏晋风。嫁与她父亲亲自挑选的世谊家儿郎后,郁郁寡欢。
回家归宁时,我们多方询问,她却不愿让父母愧疚担心,避而不言。只背了人,与她的妹妹们倾诉。”
“我的二女儿小纨,四岁可背《悲愤诗》,十岁能做长短句。嫁与她表兄后,因为会诗文,竟被夫君厌弃。
不准她作诗,不准她读书,只给女红针线,冬夏缝补未休;让她辗转庖厨,日日做羹做汤。小纨憎他厌他,二人之间,情薄如纸。”
“我的小女儿小鸾,四岁教她读《离骚》,几遍下来,就能识记。十岁那年,我偶得一句「桂寒清露湿」,她在身侧,随口接语「枫冷乱红凋」,灵慧若此。外子爱极,常以班婕妤蔡文姬相期许。”
“小鸾却终究没有长成她爹期许的模样。”
“因着对周遭姊妹亲戚所嫁非偶的恐惧,我最心爱的小鸾,在她十七岁这一年,撒手人寰。那一日,离着她出嫁之期,尚余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