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低声对蒙面女子道:“你可还记得,你适才说过,《周婆言》来之不易,不可让天下姐妹寒心?”
周婆言。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将浣衣之事全数交付翠姐儿负责,自己全力主持周婆言。
每每至夜间掌灯,方从麦秸巷回家。虽然眼睛干涩,脖颈酸痛,比以前整日弯腰搓洗,手在水里泡得发白发肿,又是另一番辛苦。
可是心底里的愉快与骄傲,令她走在初夜的月色中,轻盈得恍似树上落下的飞雀。
麦秸巷到金叶子巷,不过两三条街区,盏茶功夫即可走到。
说来也巧,这么短的距离,却总能够碰到仲简。他从内城办差回来,因时辰已晚,太学已然四门关闭,他需从西门矮墙上跳进去,便正好与恒娘同路。
仲简一如既往的冷淡脸,就听她一路不停说,抱怨印书局忽悠他们,非得用一等油墨纸张,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女报的身份。
她一时高兴,创刊词真就用了最贵最好的纸墨,最后虽然卖得极好,扣除成本,却没赚到几个钱,气得宣永胜骂她还没学会做生意,先学会了败家。
又沾沾自喜,夸耀自己的创刊卖得极好,连国史馆都来人要了一份去,说是留档备查。
她并不太明白这行为蕴含的深远含义,然而阿蒙抱着她又哭又笑,转得她头晕,最后还哽咽着跟她耍赖,说想跟她互换身份。
她才不要当这个劳什子贵女,百无聊赖地活,悄无声息地死,一辈子就是墓碑上那几句四平八稳的话,面目模糊。她多么羡慕嫉妒恒娘,能靠自己的力量青史留名。
恒娘跟仲简转述的时候,语气忽然低沉。仲简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她当时心里想的是:若真能跟阿蒙互换身份,她一定千肯万肯。阿娘的病有人日夜侍候,定然能够长长久久地将养着,说不定还能再寻个合心意的夫君。
而她,也可以不用再考虑银钱生计这样的小事,可以专心学习那些书上的大道理。
再说,还有宗公子。
两人难得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等到了她家门口,仲简方才淡淡说了一句:“你不会同意的。”
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半夜醒来,月光照得满楼冷浸浸的,她背心湿透,想起梦中去到麦秸巷,面对四壁空空的恐惧与绝望,才知道,仲简是对的。
她不会放弃周婆言。死也不会。
听了她的质问,蒙面女子忽然呆住,过了一会儿,眼中泪水流下来,低声道:“原来妹子是怀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