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守城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本来城墙上的守军就少,探出头泼沸汤、丢礌石滚木的,常常中下头攻城的箭镞。恶战一场,从天明打到日暮,终于都累得奄奄。城下鸣金收兵,城上也方始松了口气,点数人员,精壮的士兵已经去了三成。
日暮中,灰色的应州城墙上洒着鲜血,被暮光照成暗紫色,浓浓的血腥味散都散不开,陪伴着城上城下所有的人。
入夜,谁都怕偷袭,都不敢睡。城上灯火通明,城下的营帐里也点燃篝火。却不知何时,歌声渐起。城上士兵哼哼着“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城下的契丹士兵也喃喃地唱着牧歌,其音尤为旷远……
天明,恶战继续。
完颜绰也是有些疲惫的样子,却格外仇恨地盯着应州城墙,盯着上面斑斑点点的鲜血,盯着城下濠河中浓赤的河水,还有砸得稀烂、烫得通红、插着羽箭的无数尸体,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继续攻城。先登者,赏赐加二成。敢退缩者,立斩无赦。”
这样血腥的战斗持续到第三天,望楼上回报,应州的夏国士兵愈发稀少。抬滚木礌石的,居然有很多是应州城里的健妇。完颜绰微微露了点笑容:“果然倒是有点所谓的‘气节’。都惨成这样了,尚且负隅顽抗!不过,估计他们的军心民心也差不多要崩溃了。今日用去了箭镞的箭给我往里头射,全部写上劝降的话,不是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么。我也心疼我的人,叫他们自己瓦解吧!”
这句话又是王药说的,完颜绰随口说出来,自己想到这茬儿,心里便是纠起的痛意。只是她惯能忍痛,因而脸上分毫不显,转身回营帐看斥候传回的军报,都道晋国的救兵被挡在滹沱河外,粮草人马概莫能进,干着急也没办法。她笑一笑,也不觉得有多开心,放下军报,对阿菩说:“叫你准备针和颜料,可准备了?”
阿菩觑觑她的神色,乖巧地点点头。完颜绰揽镜照了照自己,但觉眼下一片郁青的模样实在难看,把镜子一把按在案上,深吸一口气说:“等打下应州,安顿好了,你再给刺一枝新的曼陀罗花儿。”
带着劝降书的箭雨射进城里,大概果然有些作用。应州的抵抗减弱了不少,没多久,外头告诉完颜绰,应州北门挂上了白色的旗幡——或是同意投降,或是希望暂停攻打,有议和的意向。
攻下坚城,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完颜绰想了想,就算应州是想拖延时间诈降,横竖它已经孤立无援,拖一会儿也无妨,因而点头说:“好,就叫大军歇一会儿,看看这些南蛮子想玩什么花样。”
她一心等候的和谈使并没有出现,看来这场用人的血肉堆积起来的恶战还要继续。但就在此时,有眼尖的将官指着北门上的雉堞说:“咦,那是什么意思?”
完颜绰定睛一看,城墙上站着一排人,正中一个绳捆索绑,跪在女墙边。她有些涌上来的寒意,却并不能说清是为什么,急急吩咐人准备以生牛皮包裹掩护的礮辒车,到城下视野清楚的地方,透过车上小窗往上张望。
还好,一旦看清,她松了一口气。不过也好奇,不免要瞧瞧上头在作什么妖。只听一人手执文书,正对着城下喋喋不休地念:“……是以言辞颓丧,颇有败坏军心之意。若不加惩处,岂能昭显我大晋国威?曰:‘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方始英雄本色,军士气概,此人无行,特处斩以正军心。”这人中气十足,把处决的文书念得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