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略略休整,他对同住在宣德殿的皇后小心问道:“阿雁,这次打回的猎物,有做成腊脯的竹鸡和梅花鹿,都是太后最喜欢吃的东西。她虽然曾经那么对我,不过毕竟还是我的母亲,而且你不是也老让我学汉人,讲尊卑礼仪,讲忠孝节义,将来管汉人的地方才能像模像样。我想,给太后送些去吧?”
自宫变之后,皇帝皇后掌握了权力。萧邑澄起先恨母亲无情,但是到底是母子天性,渐渐地,那些恨意也就淡了,一个没有威胁的母亲,就颐养在紫宸宫里,也多花不了多少用度,所以,原定的让太后守陵的安排也一拖再拖,几乎拖到大家忘记了。
他心绪不宁的时候,甚至还会去看望太后,仿佛那样就有了主心骨。这日亦然,寡淡地给太后问了安,又嘱咐一旁的内侍好好照顾太后的饮食起居,然后母子俩就对坐着抚膝,不知谈什么才好了。
萧邑澄毕竟先开了口:“这次猎获还挺丰富的,有好些紫貂,给太后做件坎肩穿;太后爱吃的竹鸡和梅花鹿,不知道厨下做得怎么样,如果觉得还满意,儿子叫御厨再送些过来。”
做母亲的眼睛里流露出久违的欣慰之色,叹了口气说:“澄儿,难为你还想得到我。”
萧邑澄心里感激的一动。从小到大,他面前的这位母亲都是威风凛凛、不假辞色的模样,对丈夫、对儿子们,亦是有着很强的控制欲,身为太子的他更是深受其害,完全不敢有自己的主张。有时不好好读书,或不好好习武,甚或极小的事情没有完美地照着母亲的意思来,那么就是跪在廊下,不到摇摇晃晃疼得跪不住了是不会被叫起身的。
他那时,无比渴望能够摆脱母亲的掌心控制。偷偷做的每件出格的事,都让他有探险的快感,因而欲罢不能。
可是真的脱离了母亲,又常常有种惶惶惑惑的不安定感,就像被抽了主心骨,自己连独立地立着,都做不到。完颜绰成了他另一根主心骨,温柔地帮衬他、扶持他,他在朝里心安理得,全亏了这位贤内助。但他的心还是摇晃的,当看见依赖已久的完颜太后,天平已然欹侧,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
完颜太后一脸慈和的模样,伸出残存的那只手,轻声道:“阿澄,让阿娘仔细瞧瞧你嘛!”
萧邑澄情不自禁地过去,任母亲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抚过他的鬓角,他的脸颊。完颜珮伸出另一截断掉的腕子,故意在儿子面前晃来晃去的:“其实吧,我真想早些去见你父皇。想想我也是对不起他,做了一辈子的夫妻,结果到底抵不过做母亲的难处……”
萧邑澄悲恸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握着母亲的断手哽咽着:“儿子一定孝顺母亲!”
完颜珮笑道:“我图啥啊,不就想看着你成长自立。讲真的,你这次这么冷静聪慧,我的心里也就放下了。如今放不下的,倒是你膝下还空虚着。要是能看着你有个太子,才叫真安稳了。若是没有,人这一辈子哪好说的,将来不是白便宜了你的弟弟或侄子们?嫡亲的还罢了,若是庶的,真叫‘家无主,扫帚顶倒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