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戍,阳下入地,阴气凝始。
老春说:“补冬不如补霜降,晚上咱们吃药膳,好好滋补一下身体,一早,你提上篮子,跟我去趟后山。”
一早闷不吭声,自顾坐在不知观的台阶上发呆。
秋冷天儿凉,老春多加了件打着补丁的褂子,从墙头取下一把镰刀别在腰后,转过身,却见这丫头坐那一动不动。
“一早,丫头。”老春凑过去,“发什么愣呐,快起来提篮子,跟我去后山采药。”
一早满腹心事,扫帚撂在地上,就这么干坐了大半天,没精打采说:“让圆子跟你去吧。”
“圆子去给贞观摘柿子了,那柿子红彤彤的吊在树上,早给那孩子馋坏了,见天儿去瞅,就等这时候咧,让霜打过的柿子才好吃,”老春起疑,“怎么了这是,蔫头搭脑的,谁惹你了?”
一早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李怀信不让她告诉任何人,一早闷在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着,别提多难受了。
她跟李怀信吵吵闹闹斗了十几年的嘴,却也因此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不敢想这座不知观以后若是没了李怀信挑三拣四,会成什么样子?
按理说少一个好吃懒做,成天只会指手画脚的事儿精,会消停很多吧?
但一定不会这么热闹。
老春问:“是不是又给李怀信挤兑了?”
一早狠狠难受了一下,第一次打心眼儿里说:“我一点都不讨厌李怀信。”
老春莫名其妙:“什么?”
“他这个人虽然很讨人厌,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他。”相反的,还萌生出一份至亲的浓厚情意,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贞白、李怀信、老春、小圆子、还有萝卜丁大的小贞观、夺舍狗身的冯天,加上她自己,历经生死磨难,从陌生到熟悉,好不容易在不知观安顿下来,组成一个大家庭,过着闲云野鹤般闲得蛋疼的日子,逐渐忘却那段悲催的过往,不问世事,惬意至极。至多为了最平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拌嘴,又在百无聊赖中看“鸡飞狗跳”,却一直都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这些人当中少了谁,她都舍不得,因为每个人都缺一不可。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现在正是秋收之节,开春种的瓜果蔬菜都熟了,李怀信在屋里收整一番,扫去满脸阴郁,出门北拐,行过铺着落叶的林间曲径,远远就看见一道纤痩的身影在地里忙碌。
李怀信不知不觉间放慢脚步,近乎看出了神,直到那人敏锐地转过头,遥遥与他对视,李怀信才隐去眼中那抹浓烈到近乎哀愁的眷恋,扬起嘴角,如沐春风那样笑。
贞白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袖袍挽到胳膊,露出纤细冷白的两截手臂,脚边放着一兜刚挖出来的红薯,沾着湿黏的泥土:“今天没去镇上?”
李怀信边走边挽袖子:“不去了,来给你帮忙。”反正秋收农忙,村民们也不得空闲来他摊前算卦,一天到晚挣不了俩个钱儿,他何必去浪费时间,况且,他的时日不多了,所以要把余下的每时每刻都留给贞白,“你先歇会儿,我来挖。”
李怀信夺过她手里的锄头,熟练的将红薯藤撩开,开始刨土。贞白便退到一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本贵为皇子,在太行道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在不知观一点点学会了自食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