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不止是他,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叫这些真正活在淤泥里难见天日的百姓抬起头来。
前些年他办过学校,结果如何呢?本地大族口中都说着“有教无类”,可在他们的把持下,最终只有技术班办得下去,那还是因为他们需要更能做活的男女帮工罢了。
这一切,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管,但管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皇权不下县,这几乎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便是哪个王朝决定要越过当地的大家族管到百姓头上,大家族也自有法子搞定地方官……
除非是摧毁一切的变乱,把那些在本地横行霸道的大家族彻底砸碎,唯有这样,新朝廷才能跳过他们的势力,直接统辖百姓,直到几十年后新的家族重掌地方权力……
天下吏治,又何曾有什么时候真的“清明”过?
但凡是个想做圣君的皇帝,都盼着天下官吏勤廉,百姓们安居乐业,可有谁真能让世人都像律法里规定的一样各安其分地活着?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强者越过规则欺压弱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法禁绝的。
既然皇帝都不能,他一个亲王,自然更不能。
这些话,他都可以跟舒兰与说,可在即将开口的一刻,却收回了到了舌尖上的话。
他觉得舒兰与是真的在为那些百姓难过的。
她应当比他更清楚,所谓的“百姓”不过是系统程序里的数据,只需要一行代码就可以变出无穷无尽的人来。
哪怕他们只拥有系统自动配发的性命,过着完全随机的生活,连情绪和性格都是用大数据按比例生成的,可像阿婉这样善良的人,愿意同情他们,怜悯他们,这是应该的,是对的!
人若是连对同类的同情心都没有,那怎么配称人呢?或许此间土生土长的贵族眼中,百姓们跟自己并不是同类,可他和舒兰与并不是这里的土著啊。
在他们来的地方,即使富人和穷人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但至少,人类该是平等的,这是常识,是底线。
他曾经看不起这些“数据”,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即便他先前没有将其他人当做自己的同类,可也没有认为,“郎君”“贵人”“先生”们天然就该踩着百姓们的脑袋过日子。
凭什么呢?连他都会感到这一切是如此不公平啊。
于是他轻轻搂了搂舒兰与,低声道:“阿婉,我们自己做一些事情,你说怎么样?譬如找些好东西给百姓们,叫他们多得些粮食布匹,便胜过冷眼瞧着他们挨饿受冻。再有,他们被乡中大族豪强、又或贪官污吏欺压的时候,我虽未必能时时刻刻护住他们,但只要能遇到他们告状,能为他们讨回公道,也绝不会纵容了恶人……”
舒兰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有些愣怔。
“至于南梁的百姓,等我们大军南征的时候,想法子将伪朝的贪官污吏收拾掉,让他们的百姓能申冤,能过日子,这也可行,对吧?”他又说,“到那个时候,朝廷是不会反对统兵大将在敌方土地上的施为,我便可顺理成章除去那些祸害百姓之人。即便除此之外,我们并不能做什么,可只要当下做着的事情有用处,便也不算太差,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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