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随便乘上一路公交,血管里涌动的鲜血被夏季高温灼烧到沸腾。兜里还有买午餐剩下的三十块,他就拿着这三十跑到新安的跨江大桥。被阳光曝晒的江面波光粼粼,风迎面涌来,吹乱了他的发,闪耀的宛如一个新世界。
真美啊……
他书法课也没去,只坐在江边发呆,看日色渐晚,浮云层层。
江鹤轩不是个叛逆的人,他细心、严谨、好脾气、循规蹈矩,这场逃课可能是他人生最叛逆的事之一。
多可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逃课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被父母逼到发怒的初中小朋友没有想一走了之的时候?
但转念一想,十二三岁的他们能干什么,出逃的最后还不是要灰溜溜地回家?
所以刚读完初一的江鹤轩也要回家。
他乘车回家,一开门就是母亲愤怒的脸和父亲疲惫的神态。
“下午干什么去了?”母亲连拖鞋的机会都没给儿子,气势汹汹地将他拽入房内。
江鹤轩垂眸,冷漠道:“上课。”
“还上课……”江母咬牙,“辅导老师给我打电话了……怎么,翅膀硬了?都会逃课了啊……”她似被胸口的愤怒压迫到无法呼吸,嘴大张,缓了口气,“你是跟谁学的?是不是你那个同桌?我就说要给你换位置!下学期就让老师换位子!”
“这关人家什么事?”江鹤轩拔高声调。
江母充耳不闻,她困兽般碎碎念着:“还是那个找你出去玩的男生?绝对是他,爬山,爬什么山!以后你什么活动都不准去,就一门心思给我好好学习!……难道谈恋爱了?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哪个女生,我现在给他们家打电话!”
这个女人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从前……她不就是生孩子晚了弟媳一步嘛,又没犯法,为什么要……她脸上仿佛刻着有罪二字,希望流着自己血液的儿子能为自己洗刷罪名。因而她怂恿丈夫从昌海来到新安,渴望在这座大城市出人头地,可时间流逝,孩子从幼儿园长到初中,她和她的丈夫还是碌碌无为,只剩下压力病毒般扩散、基因缺陷般传承。
“我根本不喜欢那些班!”江鹤轩怒吼。“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俩了!”
“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你就是想偷懒,别给自己找借口!”江鹤轩母亲瞪着儿子,冷不丁地甩了他一个巴掌,仿佛一只气喘吁吁的母豹子龇牙咧嘴地嘶吼着。“你想要什么都买给你,你为什么还是不听话!我打你也是为了你好!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啊!”
未等江鹤轩落泪,他的母亲就率先哭出声。
一旁的父亲终于上前,他拉着江鹤轩说:“鹤轩,你妈就这么个性格,你别跟她吵……快道歉,别再添麻烦。”
江鹤轩无言,话语梗在喉间。
一旁的父亲还在催促:“快,给你妈道歉。”
“对不起,妈,是我错了。”江鹤轩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如坠冰窖,“我错了,对不起。”
“你看,儿子知道错了,你也别气了。”
江母肩膀抖着,鼻音浓重地来了句:“回卧室呆着,好好反省。”
那一瞬,是江鹤轩最想去死的刹那。
他背着包回卧室,拉上门,锁死,坐到书桌前。
江鹤轩望着桌面上的习题,终于捂住脸,哭出声来。
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我就是个傀儡。没人会喜欢我,因为连我自己也不喜欢我自己……我是个……空壳。
此时是2008年8月8日晚8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