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绸从梦里立到他眼前,见他病色渗体,瘦了些,皮肤惨白,胡茬像荒草,侵占了他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使他看上去,仿佛一座曾经无比辉煌过的殿宇荒废经年,崇闳而破败。
她叹口气,轻如烟云,“听说桓儿病了?是哪里不爽快,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了吗?”
一开口,还如从前,像个长辈周到关心,一段偷来的光阴好像见不得人,被她轻言淡语藏起来,了无踪迹。那些背着人亲密大约是奚桓在帐里偷偷摸摸做的梦,他们未曾亲吻过,也未曾,在旖旎的夜里,分享过懵懂的欢情。他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鼻稍一动,哼出个苦涩嘲讽的笑,“不妨事,没几日就能好,难为姑妈想着,还肯百忙中抽出个空来瞧我。”
花绸看看他,湘裙曼动,走到榻上去,“桓儿,过来,我们好好儿说说话。”
倘或那天的一番话带着负气的成分,那么今天,奚桓从她眼中看到了心平气和的决绝。他不敢动,可又想近近地看着她,只好拖着步子捱过去,脸上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意,“你那天说了一堆话,我早听明白了,还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我懂的。”
他歪着脸笑,露出一颗尖牙,把自己装点得从容不羁,好像半点不在意,“我保准儿不同一个人说起咱们的事儿,不告诉一个人,我们亲过、摸过、在你的床上。”
在花绸如水静怡的目光中,他顽劣地笑着,笑着,倏地把手伸到炕几上去抓她,一霎脸色巨变,所有的倔强与玩笑都在他眼里崩塌。
他像小时候,急得直搓她的手,“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是有些孩子气,可我马上就能长大了,我或许没经历,可你稍等一等,我入仕为官,就能沉稳老练了,你给我点时间,别急着嫁给他,别嫁给他……”
说到最后,是泣不成声的呢喃了,与窗外时闻的啼莺,唱出千声怨,往事幽梦断。
花绸睇着他,他宽阔的肩骨里,一个脑袋低埋着,显得佝偻且脆弱。她忽然心酸难捱,肩一颤,哭出了声,抽回手,手背在脸上狠狠蹭着,可眼泪是寒秋里的乱红,飞连不绝,打湿了她整只手。
对哭了半晌,她由袖中摸了绢子把泪珠儿蘸干,吸吸鼻翼,湿漉漉的脸对他,“傻桓儿,哪有这么过不去?过一阵子,你也定了亲,入了仕,步步高升,风生水起,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到时候,你还记得姑妈是谁?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个乡下不识好歹的野丫头,又爱训你,又爱唠叨,长得也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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