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琴键,在钟应指尖如气质洁白的君子,坦荡从容。
黑色的琴键,在厉劲秋的手下描绘着阴暗丑陋的伪君子,步履迟缓。
四手联弹奏响的轰鸣,像极了一群人聚在一起欢笑、畅谈。
他们没有一句嘲笑、没有一句提及,却又句句嘲笑、句句提及——
你这个伪君子。
你这个可笑的伪君子。
你这个永远和我们不一样的伪君子。
独特的光亮与独特的黑暗交织。
充斥着浓浓的排挤与孤立。
宁明志竟然在一曲钢琴四手联弹的旋律,找到了隐藏于心的惶恐担忧。
他之前的眼泪,之前的伤怀,都在这首充满嘲讽和欢笑的乐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怎么的,明明钟应在笑,厉劲秋在笑,宁明志却见到死去多年的故人,笑着谈论他的神情。
宁明志是沈聆的知音。
但他一直和遗音雅社其他人关系平平。
每次他来到遗音雅社,楚书铭和冯元庆的畅快笑声总会因他戛然而止。
他好奇询问,往往得到对方神秘的笑容,敷衍的回答道: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总觉得楚书铭、冯元庆在背后悄悄说他的不是。
他总觉得静笃听信了这些人的闲言碎语。
也许是说他不配拥有十三弦筑。
也许说他学的是钢琴,根本不懂中华古音。
宁明志仅仅听到过一次,楚书铭背对着他,和静笃说道:“致远心性不定,年岁尚轻,研习这十三弦筑怕是要多遭磨砺。”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楚书铭一定对他有意见。
连见到郑婉清的笑意、楚芝雅的躲避、冯元庆的问候,都会怀疑——
他们在背后挑拨离间。
他们在静笃面前,劝说静笃不让他参与。
一首乐曲,将宁明志永不能忘的记忆,重新唤醒。
在遗音雅社,他像是一个衬衫西装的异类。
苦练一张失传许久的筑琴,最终没能登上遗音雅社的舞台。
明明楚书铭也爱穿白色的衬衫,郑婉清也喜欢给女儿买西式的花裙子,冯元庆也会听戏班鼓师对日本人的礼貌啧啧称奇。
偏偏只有他是从日本留学回来,受过日本的精英教育,是不同于遗音雅社,不容于沦陷后的清泠湖,唯一的异类。
心思狭隘的宁明志,时至今日都记恨着那群人。
连带着记恨上了耳边的这首曲,弹奏乐曲的人。
厉劲秋的笑容,像是楚书铭的笑容。
钟应勾起的嘴角,像是沈聆了然于心。
本就吵闹喧嚣的乐曲,听得宁明志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