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侍御不曾睡下。
章公公拨给她的宫女伺候她洗了手,净了面,赵如意生性谨慎,如今正朝她细细打听福宁宫中的大小规矩。论理,大侍御是挂在内仆局中听内仆局的掌事女官统一调/教兼调令的,但赵如意属于空降份子,直接一道圣旨被带到福宁宫,根本未给她学习如何做个高阶女官的时间。
被指派来伺候赵如意的宫女名芳草,她对待赵如意十分谦卑恭顺,如有所问无有不应,只可惜她只是个粗使宫女,即使自身素质不错,对福宁宫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了解却是寥寥。她与赵如意对答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就已江郎才尽,赵如意只好放过她。
正准备睡下,仿佛听见外头有人唤她,赵如意生性机警,待判断出这声音的主人是之前给她宣旨的章公公,方好整以暇地走过去开了门。
章公公的面容依旧是和善的,对赵如意交代一番,便带赵如意去见赵钦。
这是她今天第二回 见到赵钦,却还是觉得日子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似不真切。在赵如意心里,赵钦从前是个温润而忧郁的少年,如今见他着墨色缎衣,身姿闲适,瞳孔幽深,那一刻赵如意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人不再是他的赵钦,他是天子,也是个男人。
无人知道男孩是从什么时候转变成男人,但显然他的转变与她无关。赵如意向赵钦行礼,与初次相见时的复杂不同,再次相见时赵如意心中与他有了距离。
那距离是权利带来的沟壑,是时间赐予的隔膜,是他的妻妾儿女给她的嫉妒与不适。
“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这样想着,赵如意的声音冷下来。赵钦看她,似是想要借此看过岁月。赵钦不忍她跪着,令左右扶她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对赵如意讲。之前的犹疑与从容都被打乱。
章公公揣度着帝王心事,带左右侍奉的人退下,如今室内只余他与她,赵如意就这样看他,不悲不喜,不愠不怒。风起了,烛影摇红,她的影子随风而动,心却不动。
赵钦往榻上拍一拍,示意她过来坐。
赵如意从善如流,只是择的地方离他稍远,随和里又透着疏离。从前未见她时疑她,如今见她了却想她。两人相望,赵如意察觉他的目光有些许沉着,阿钦长大了,她想。
她忽然觉得很恶心。
一股郁气涌上心头,赵如意下意识别开脸,只是这细微的动作未能瞒过赵钦的眼,他伸手按住赵如意的肩,迫使她直视他。赵钦的目光有些许逼视的意味,他居上位三年,其势已成,赵如意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身体微微发抖。
良久良久,她问:
“陛下为什么疑我,陛下在疑我什么?”
是陛下,不是阿钦。赵钦忽然泄气,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回到长水村中安宁祥和的岁月,赵如意忽然记起来,赵钦与他分别的那天,是一个凛冽的初春。已是五年过去,如今再见,却是一个连风也温柔的晚春。时光如水,如果万事不可回头,他们为何会再相见?如果万事可回头,他们当初又因何要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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