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妹托着下巴,淡如雨雾的眉毛轻轻一动,眼中有波光流丽,好似揭开一场飞花迷梦。她自然是美丽的,但这一点并不重要。她是她,这就够了。
“仅仅是看着我吗?”她反问,“那么和之前相比,又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他的笑容更淡了些,眼底泛起些许波澜,“此前若师妹要同我告别,去到别人身边,或者去往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也会忍耐着,微笑相送。但现在我即便让师妹不快,也绝不会放手。”
不光是这样——他想,不光是这样。是他血脉中天生的污浊,是未来不可避免的堕落;纵然他用血肉之躯去抵挡,但伤口中流下的血与火也仍然会污染她的光芒。到了那个时候,当她看见一切尸骨砌成的真相后,她会如何?他不愿意想。
——卑鄙。他斥责自己。另一个声音却冷漠地反问:那又如何?他给过她机会,告诉过她应当如何选择,然而她自己转身了。他不是圣人,不是最初那个愚蠢的正道剑修;他卑劣自私,只想假装将她推开,实际死死抓住她不放。
——你明明知道她会转身,对不对?是。他知道。他了解他。
青年听见内心激烈的声音,却只微微一笑。
像现在一样不就很好?他的师妹一无所知地坐在这里,一无所知地明亮而圆满着。
“果然是这个意思。”她点点头,“我就说么,我误会了。亏我还纠结了好几天。”
这是什么意思?青年流露出些许不解。
看得谢蕴昭简直想狠狠踩他一脚。她想,这个人太让人生气了,简直是撩而不娶的渣男行径,决不能让他出去祸害别的可爱女子。
“你傻么?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我去你看不见的地方做什么,让你自己发病时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或者自虐喝毒酒?啊没错,这样一想,其实我早就被绑在你身边了,毕竟我不可能眼睁睁见你病痛,自己却不管。”
卫枕流心中一动,刚想回一句“那再好不过”,却被她抓住手臂重重拉了过去。在刹那的茫然间,他只觉有人倾身在他面颊上一吻。是迎面吹来的飞花,也是踏入现实的迷梦。
“所以,我觉得稍微可以再加一点,比如这样。”她说得十分淡定,除了面颊和耳朵都微微泛红,“不然的话,我不就太吃亏了么?”
他怔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倒向一边的姿势。她推了他一下,他却一动不动,好似被人下了定身术,变成了一尊精致的雕像。
——你要保持忍耐,保持沉默。你生来就在正邪之间,注定用一生来填补世界的罅隙。
穿透层层叠叠的记忆,那个漠然的、悠然的声音在告诉他。一遍又一遍。
——背负着一切骂名而死去,才能偿还血脉带来的孽。
——枕流,这是你的宿命。
他的宿命……
——你只有两个选择:毁灭自己,或者毁灭世界。你要怎么选?
他想……
“我想……”
青年终于能够动弹了。在停滞了足够久的时间以后。她正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嘀咕说“你是被吓傻了么,我有那么可怕么”。
他捧起她的脸,抵住她的额头。沉默忽然降临,只有风穿过不系亭,经过古老的独木舟和石头上的题字,往湖的对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