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又闷热,汗水嗒嗒滴地淌,嗓音似在热水里滚过,烫得人心尖疼:“我一个人带着乔宇,单位里晓得我离婚回来的,看不起,工作最累,工资最低,奖金福利一概没,我忍着;这小小的亭子间冬冷夏热,墙壁隔板吸足西照太阳的暑气,到夜里皆蒸发出来,我整晚给乔宇打扇,我忍着;这些年我对自己能省则省,常穿到外头的两件,华亭路淘的,听说是外国的洋垃圾,我汰洗过好几遍,还有股子怪味道。哪能办呢,我也忍着;交交关关许许多多的事体,我一直忍着......这辈子就这样了,把希望皆寄托到乔宇身上,希望伊他好好学习,将来出人投地,能有个光明前程,不要再吃以在现在的苦。伊没户口上不了重点中学,我想想就意难平,响应国家号召建设边疆去,是我们错了么,为啥回来要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
沈家妈起身去搅了把毛巾,再坐回来,递给她擦面孔,劝慰道:“有啥错?谁都无错,这就是生活,没有平平坦坦,一帆风顺的,自怨自艾有屁用,还得万事向前看,如今乔宇户口下来,成为上海人,有了考重点高中的机会,不就好了么!不要总盯着从前的不顺心、想不开。乔宇是个懂事听话又体贴的孩子,晓得努力奋斗,完成侬你的心愿,是侬的大福气啊!”
乔母痛哭一场,也听进她的话,整个人突然神清气爽起来,沈家妈道:“说起烦恼事,我也有一桩,宝珍要公派到美国留学去,我真是舍不得。”
乔母道:“我觉着是好事体!没啥舍不得!宝珍有出息,能公派出国难得呀,无论是以后留在那边,还是回来,不怕没钞票花!侬没看到大使馆门前排起长龙,想出去的人削尖脑袋要出去,以在宝珍有机会,侬应该支持才对。以后乔宇能出国,我一定不阻拦!”
沈家妈道:“宝珍个姑娘家,飘洋过海跑到人家的国度,我主要怕伊受期负,照顾不好自己。”
“宝珍受期负?”乔母扯起嘴角:“侬好生想想,伊哪一桩事体吃过亏?那你们一家门,就属伊凶是凶得来。”又笑问:“就怕领回个洋女婿哪能办?”
一下子戳到沈家妈的心窝子:“是地呀,不敢想!”乔母叹口气道:“男的要出去,比如沈晓军,真没啥好担忧。姑娘家,总归是操心的。”她侧耳倾听:“外头是在打雷么?”
沈家妈仔细听听:“还真是打雷,要落雨了。”她起身告辞,乔母讲:“我同侬一道下去,顺便迎迎阿鹂和乔宇。”
梁鹂带乔宇到雁荡路口吃柴爿馄饨:“这是小姨介绍的,说味道好,他家的馄饨汤专门用老母鸡吊的。”
乔宇边走边皱眉:“太远了,我作业还没做完,浪费辰光!”
梁鹂叹口气:“你天天就是学习,真的不累么!难板出来吃趟小馄饨,还掂记写作业。”
乔宇不答,指着路边卖夜包子店:“吃两只包子好了,梅干菜肉馅的也邪气很好吃,再讲看天色还要落雨。”
“你们怎在这里?”陈宏森背着书包,用网兜提着篮球过来,他在少年宫打比赛,洗过澡了,浑身散发着利群牌药肥皂的黄芪味儿。
梁鹂道:“我想带乔宇去吃柴爿馄饨,他嫌远,讲吃包子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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