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你在看什么?”梁鹂好奇地探过头来,陈宏森和乔宇、还有建丰扒在阳台上觑眼往下瞧。
“乖囡,我是不是很苍老?”伸手抚抚鼻翼两边延到下巴的深深沟壑,太阳穴和额上起了点点老人斑,眉睫稀疏,眼底有深酿的沧桑,是岁月烟滚尘卷的痕迹:“都是皱纹啊!”她喟叹。
“没有皱纹的阿奶才可怕!”梁鹂说:“阿奶是弄堂里最好看的。”
冯老太太不由心胸一宽,她这把年纪,其实好看不好看早已不重要。只因和丈夫分离太早,至今脑里想起,还是彼此当初年轻的模样,银发、皱纹和老年斑不属于记忆。陈宏森喊道:“来啦,进弄堂啦。”
冯老太太连忙收拾镜子,一时没拿稳摔在地上,梁鹂连忙蹲下捡起递给她,一条腿还是摔断了,她心底一沉,总觉有些不祥,却也没时间多想,拉开抽屉平放着摆进去。先来的是居委会杜主任和几位同志,见到梁鹂陈宏森她们,皱起眉驱撵:“小鬼头在这里轧啥闹猛凑什么热闹,快出去,快出去!”
冯老太太忙道:“让伊拉他们在这里,在这里,我心定!”
杜主任还要说,门外又簇拥进许多人来,包括电视台扛摄像机的记者,她顾不得他们,忙走过去维持秩序:“两边靠两边靠,给魏先生让出走道。小王小李,搀扶老太太到门口来,这里光线亮,方便记者同志摄影拍照。”
冯老太太才讲不要去,就在屋央等,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杂绪,但胳臂已被两位体态丰腴的居委会同志挟峙,她们四十岁年纪,手掌结实有力,像拎小鸡般把她轻飘飘就带向了门口。
梁鹂这才发现门框和屋顶间新安装了一条长长的日光灯,上次来还没有,雪白的光芒强力四射,映亮了绿叶红花缠枝莲墙纸,底色泛起古旧的黄,有些地方撬边了,却有种时光荏苒的交错感觉。她看见舅舅也在,穿西装打领带,他身型高大撑得起来,显得十分精神,忍不住抬手招招,却没有回应,自顾和阿宝嘀咕说话。
闪光灯开始频频,梁鹂挤进人群里,扒开他们腰腹间的衣裳从缝隙里望,先就看见魏老先生,和黑白照片里那个英俊倜傥的年轻人已经大不一样了,个子很矮小,戴着帽子,眉毛发白,眼皮搭拉成三角状,鼻子上有块褐色寿斑,嘴唇抿着,冯老太太也怔忡地看他,卡嚓卡嚓的拍照声像有一把剪刀在裁布,一下一下将酝酿起的情绪断成片片,再想缝接起来并不易,俩人都有些惊慌,不知所措地应该怎样表达见面之情,才合乎记者们的要求。
沉默了好一会儿,众人也显得心神不定起来,一直搀扶魏老先生的中年阿叔喊了声:“大娘!”冯老太太颇吃惊望向他:“这是......”
魏老先生开口道:“这是我儿子。”嗓音很粗哑,有些喉音,沙沙地。
冯老太太嗫嚅地问:“儿子?侬难道又结婚了?”
魏老先生低“嗯”一声:“你呢?也是吧......” 他抬头四下找找:“你的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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