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门窗似将关合的声响,令颜昀在竹林夜色中,微顿住离去的步伐。他仍未回头,只是在心念交锋的片刻思量后,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这一句话,似随风传入居内,传入洛柔惜的耳边,又似尚未抵达,就已散在了风中。离去的身影渐远,而竹声潇潇,在风中响动如爱恨交涌的深海,将女子的笑泣声、门窗的关合声,尽皆吞噬在无垠的风浪之中。
竹浪远处,高高的山阁窗后,有人见颜昀安然无恙地出来,面上明显有些出乎意料,但仍是笑着,如常笑得有几分玩世不恭,一双噙笑的眸子,在夜色中,幽幽地亮着。
在去冬顾琳琅中毒出事,意识到身边,原来养着条美人蛇后,宁王穆骊,也未将这不听话的美人,直接弃了杀了。顾琳琅中毒一事可用,洛柔惜的这份怨恨,也可用。事到如今,大事将成之日,近在眼前,洛柔惜已无用处,她的这位表兄,对他来说,亦无用了。
因是如此,在听人密报,洛柔惜暗窃毒物时,穆骊微一深想,明了这怨恨深重的疯执女子已动杀心,并未派人将她拦扣下。一个无用之人,是死在那夜龙舟上,还是死在今夜,对如今诸事已定的局面,并没什么区别,死便死了,除了那个人,这天下间的任何人,尽被他视作可用可弃的棋子。
只未想到,洛柔惜这疯怨女子,竟未能杀了颜昀,让他今夜,少看了场好戏,本来,他都想好,要如何慨叹一对不同心的死鸳鸯了。与颜昀的合作,他开出的条件是,事成后,晋帝穆骁身死,而颜昀,可与他心爱的妻子儿子,全身而退,隐居避世。话虽如此,而他心中,实则早将颜昀等,竟皆看作死人,今夜未死也罢,留待穆骁生辰那日,戏台登场的角色多些,戏也热闹好看一些。
那日之事的表象,将是两朝帝王,因一女子,生死交锋后,同归于尽,而他宁王,坐收帝位这渔翁之利。虽是他所设计的表象,但其实内里真相,也离之差不了多少。一个亡国末帝,一个开国之君,竟倾心同一女子,且能为这女子情执至此,他在冷眼旁观的时候,将此事疑了又疑,可这二人所做之事,却一再佐证这可笑的事实,为他铺就了一条通往帝位的平坦大道。
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心中有情,如何能坐稳帝位,难怪一人保不住江山,而一人,也要将他浴血打下的江山,拱手他人了。在这件事上,他最该谢的,是顾琳琅这女子,因她的存在,他不必再暗中谋等上一二十年,能在二十来岁的年华,离心中所愿,仅一步之遥。
所愿有江山,也有佳人,畅想着,穆骊一壁悠悠饮酒,一壁逗着笼中的鹦鹉,令之叫唤。鹦鹉困睡着并不叫嚷,穆骊也不强求,占着高处,静赏着夏夜幽景,看阁外风势渐轻,竹林幽居的灯火熄灭,下处一片漆黑无光,而天上遮月的阴云流逝,一道弯月如钩,再度露在人前,其色皓淡,宛若明霜。
霜月之色,在靠窗的黑澄金砖殿地上,投落下一片淡淡的光晕,晋朝的皇帝,正在沁凉的夜风中,沐在这片淡淡月色里,凝望着殿中披悬着的,独属于晋朝皇后的服冠佩饰等。
仿似已见顾琳琅,身着皇后服饰,浅笑着站在他的面前,穆骁唇际,也不由浮起笑意。他手抚着后服上精美的绣纹,抚着凤冠上华丽的明珠,抚着那些珍贵异常的珠宝佩饰,满心俱是欢喜,忆着少年时,在与顾琳琅相约离开长安后,他在心中暗想,在与顾琳琅平安定居某处后,他定要予她,一场庄重的婚礼。
那时的他,想定了婚礼这件事,但却十分纠结,到时要如何做。依他心理,自是要给顾琳琅天下间最好的,可少年时候的他,没有给顾琳琅世间至好的能力。他暗暗地烦恼着,而没多久,无常世事就消了他这烦恼,他心如刀割地只身逃离长安,曾经定情的玉佩,也摔剩了半枚。
曾经的半枚玉佩,而今在穆骁手中,又得圆满,他已令最好的匠人,另用黄金、青玉等,将之修复。穆骁将这圆玉,小心同那些皇后佩饰放在一处,愈看愈是满意,那半枚缺月,现下已是青鸾抱月的圆满,就似,破镜重圆。